所以王芃泽用钥匙开了门后没有看到柱子,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王芃泽皱了眉头,心想柱子一定又是白天不敢出去,天一黑又出去四处乱走了,无奈地独自叹息,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碗,把卤肉放在碗里,锁上门走了。那时,柱子到达了南京最繁华的路段,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面前,在街边的路灯下,微冷的空气中,“呼”地抖开了一条旧床单,把批发来的小商品摆在上面。他望望不远处其他摆地摊的愁眉苦脸的人们,痛苦的情绪在心中汹涌,他从未向往过的所谓的新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王芃泽每天都要去税务局,一层一层地反映情况,耐心地等待,从容地谈问题。这件事在税务局里闹得沸沸扬扬,关于王玉柱的事情开始有了多种猜测。贺主任和王芃泽的关系已经相敬如冰,随着事情的进展,王芃泽已不需要和贺主任再直接交涉,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更为核心的人物。王芃泽对官场办事方式的熟稔和没有结果决不罢休的态度终于有了效果,有一天贺主任给王芃泽打电话,说:“我看你对官场这一套是很老练的,你肯定也明白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就行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代表我们局里给王玉柱同志做出道歉,局里赔偿一定损失,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行不行?为王玉柱恢复工作是不可能的。”
王芃泽笑道:“我倒觉得你们并不认为我是个老练的人,或者说你们还没有看到我真正老练的时候。我的要求已经向你们讲过许多次了,第一,以税务局的名义向王玉柱公开道歉;第二,惩罚相关责任人,该批评的批评,该警告的警告;第三,赔偿损失。理由我就不用再重复了,那是每一个有良心人都能够想到的理由。”
贺主任说:“你的前两条要求我们是无法满足的。”
王芃泽仍是笑着说:“没有不可能的事,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有可能了。”
接下来,王芃泽把这件事闹到了市纪委。有一天王芃泽去向研究所的所长汇报这一阶段的工作,所长也听说了这件事情,看到汇报完工作后办公室里只有他和王芃泽两个人,就问关于王玉柱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王芃泽照直说了,所长笑道:“真是又遇上了一帮龌龊的人。王玉柱也算得上是参与过我们科研工作的人了,我看我能不能帮上点儿忙,市纪委里有几个人我打过交道,我就催一催,希望他们尽快解决问题吧。”王芃泽在研究所里人缘甚好,又是副所长的人选,自然深受重视。另外这个研究所是半军事化性质,直接隶属于中央的一个机构,并不归南京市管辖,与南京市的政丅府机构平日里不免有些磕磕绊绊,什么都不惧。
十一月底的时候,这件事情的关键点已经集中在沙老丅师身上,就看沙老丅师能够做出怎样的证明。王芃泽觉得这一步有些残酷,沙老丅师是个历尽劫难的人了,让这样一个老人从平静得与世无争的生活中站出来,重新把给自己带来无尽羞辱、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秘密拿出来给人做证据,王芃泽如论开不了口去要求。
王芃泽想先和柱子谈谈看怎么办,但是天天晚上去找柱子的时候,总是看不见人。这一天下午王芃泽提前几分钟下班,只跟老赵说了一声,悄悄地出了研究所。那时候柱子已渐渐习惯了摆地摊的生活,不觉得有什么丢人了,出摊的时间越来越早。王芃泽骑着自行车,距离前方要拐入小巷的那个路口还有很远的时候,看到柱子骑着自行车从小巷出来,沿着大街拐向了相反的方向,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个大包裹。
王芃泽心下生疑,尽管那人穿得厚厚的看不出体型,戴了帽子和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但王芃泽仍能够一眼认出那是柱子。他有些紧张,觉得自己似乎撞见柱子的一个秘密,又不舍得放弃,就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悄悄地跟在后边。
天微黑之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条人流密集的街。柱子在一个丁字路口的路灯下抖开旧床单,娴熟地把小商品分门别类地摆好,又拿出一个小凳子坐下来,天冷,把手抄在袖子里,静静地等待有人来买。
王芃泽站在远处的黑暗中,目睹柱子旁若无人地做着这些事,心里难受得不行,蓦然间似乎又见到了三年前柱子第一次卖冰棍儿的那一幕,三年过去了,中专都毕业了,怎么仍是这么没出息,一点儿都不长进。他一激动,就想过去制止,但是转念又想到柱子不把这事情告诉他,一定也是怕他知道,要是这么冒冒然地突然闯过去,柱子的自尊心一定会受到打击。王芃泽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了,柱子一向都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已经让他无地自容了,出来摆地摊也是迫不得已,一个大小伙子了,总不能每天只会吃饭睡觉吧。
王芃泽心里难过,不走过去,也不走开,就在远处站着一直望,半个小时内看到柱子卖了四五件小商品,渐渐觉得惊讶。看到后来王芃泽也不觉得难过了,惊奇地发现柱子还挺会卖东西的,就找个水泥花坛坐下来观察,看着看着反而觉得想笑。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柱子开始收摊。王芃泽看着柱子收拾完,捆到自行车后座上,骑上车走了,便也骑车远远地跟在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