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距离长江最近的路段上停了一辆黑色的马自达,王芃泽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的江水,神色平静地深陷在回忆中,脸色苍白。
王玉柱在旁边喃喃地劝:“并不是说就宣判死刑了,我们认真治疗,我又不是不能挣钱,只要你好好配合就行。叔,你得坚强起来。”
又沉默地坐了好久,王玉柱觉得劝说无用,就对王芃泽说:“叔,你想哭就哭吧,你要是不愿意在我面前哭,我就走开,半个小时之后回来。”
他推开车门出去,走到长江边,站了半个小时又回来。王芃泽在车里一直望着他。王玉柱回来后打开车门观察王芃泽的脸,又坐进来,问:“叔,你没有哭呀?”
“我哭什么哭呀?”王芃泽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是不了解我。”
“是啊。”王玉柱说,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想起来了什么,又扔了。他扭头望着王芃泽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动情地说,“以前你这样说我,我还不相信,可是今天我相信了。我终于明白了十年意味着什么,原来这就是十年,十年前和十年后,完全不一样了。前天我还在想我为什么没有变化,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十年对我来说记忆那么少,就像是没有过一样,直到昨天和今天,我才知道完全不是这样。这十年里我天天都在准备着回到你身边,从离开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生活在幻想中,我不是没有记忆,而是只有一个记忆,我在这一个记忆里把自己给迷失了。十年里你和我都过得那么苦,我把你给丢了。”
王玉柱越说越激动,王芃泽没有哭,他却泣不成声,伏在王芃泽的怀里流泪流得身体颤抖。
晚上,王小川写作业写到夜深,突然听到房子里有人在哭,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嚎啕大哭,像一只野兽在嗥,在这深夜里清晰得让人惊恐。他害怕地站起来,去到客厅,又推开王芃泽和王玉柱的卧室的门,看到王芃泽沉默地坐在床上,王玉柱趴在王芃泽的腿上,哭得悲痛欲绝。
王小川手足无措地站在卧室门口,王芃泽转过头来看他。王芃泽眼睛里也闪着泪光,用手擦了,向王小川招手道:“小川,过来。”王小川走过去,担心地小声问:“柱子哥怎么哭了?”
“小川,你不要怕。”王芃泽安慰王小川,然后伸出手去,疼惜地抚摸着王玉柱的头,解释道:“你的柱子哥,他终于回来了。”
王玉柱又和王芃泽商量,要他放弃茶叶店,在家里帮助王小川复习功课,应对明年的高考,另外还要锻炼身体和治病,这些事都是头等大事。王芃泽也没有了再坚持下去的信心,反复考虑之后,把茶叶店低价转让给了老赵的一个亲戚。交接的那一天,王芃泽在店里把做生意的诀窍、货源和客户群的情况,详细地讲给新店主听。老赵在旁边说:“老王你不用急,你又不是不来这个店里了。你得经常来,慢慢传授。”
王芃泽那一天感慨万千,和老赵坐在一起说了很多话,留恋地望着店里的每一寸装修。王玉柱坐在另一张较远的桌子旁耐心地等,一直等到天黑,有时候他望着老赵和王芃泽的说话的脸,会觉得那分明就是两个老人在谈话,王芃泽看上去像老赵一样年老,原来衰老并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是说来就来,蓦然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老了。
后来老赵扶着王芃泽站起来。王玉柱急忙过去接,老赵把王芃泽的胳膊推到王玉柱的手里,说:“柱子,我们这些老家伙,从此以后就把老王交给你了。”王玉柱扶着王芃泽,另一只手伸过去扶老赵,笑道:“赵叔叔,我叔是我的,也是你们的,你们可不能因为交给我了,就撒手不管了。你要经常去我家里看看我叔呀,什么时候有空儿了,只要打个电话,我就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