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珠姜靠着墙角,“显世子说,吕侯公主已和晋世子结为夫妇!而嫁给他的,是我!”
丹姜双眸一寒,瞥向仓衡鹿。
仓衡鹿漠然道:“小臣仅知他二人同车同宿,不知双方结成婚姻。”
“是啊。”丹姜接过话头,“她身为公主,行为放浪如淫奔之女。她让你的夫君名誉蒙受了如许玷污,你夫君不以为忤,是因他糊涂;你倒帮他愈加糊涂下去。……愚蠢。”
珠姜涕泗交流:“我不管。他乐意,我都随他!我是一心要跟他的!”
丹姜板起脸:“你没救了。……你连自己都救不了,竟狂妄地琢磨着在我手里救人?”
“姐姐你……你要把吕侯公主作何处置?”珠姜拖住丹姜的胳膊,“既然显世子知道吕侯公主在这,那我的终身幸福就悬于姐姐一念之间了!她毕竟是个公主,你能拿她怎么样呢?不如放了她,也是姐姐怜悯我啦!”
“怜悯你!”丹姜柳眉倒竖,“谁曾怜悯了我!”
她搡开妹妹:“少装可怜了。……母亲一直说,你没我聪明,你不如我机警,因此寄厚望予我,以最严格的方式教育我,却放任你自在玩耍;世人皆惋惜母亲偏心,对亲生的女儿厚此薄彼,在我今天看来,她是偏心,她的心都偏在你身上!”
两姐妹的对话陡地拐了个弯,走向激烈的争执。或者说,丹姜开始激烈地控诉。
“你能在园囿中游戏,我不能;你能和侍女说笑,我不能;你能偷溜出宫,我不能!”丹姜涨红了脸,额上浮出一条不太明显的青筋,“到了最后,甚至你能嫁给名满天下的显君,我只能守着那样一个丈夫艰难度日!我犯下罪了?我做下孽了?凭什么强颜欢笑,凭什么生不如死?!全由于我比你强……我就该这样过一辈子?”
她浑似一头盛怒的母兽,龇着獠牙,张着利爪,一步步逼迫猎物。
珠姜退无可退,脚跟抵紧墙根。
“你!”丹姜抓住她,“你装得真好,无声无息地抢走了属于我的快乐,你还有何面目来叫我怜悯你?”
珠姜惶急地挣扎:“姐姐你疯了!自小就活在姐姐的阴影里,莫非我是快乐的?”
她不小心踩到裙幅,望后便仰。
丹姜先是条件反射地一拉,迟疑了刹那,又把她一推。珠姜摔到屏风上,将屏风哗啦啦带倒。
“姐姐!”珠姜委屈地嚷着,好容易站起来,却发觉丹姜与仓衡鹿面向着她,凝然不动。
准确地说,他们是面向着她身后的什么。
她惴惴地拿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扫,没甚异状,屏风内,无非是丹姜的寝卧处而已。
她壮起胆子,转首仔细端详。
“呀————!”她像是活鱼上岸,蹦得老高,连滚带爬地奔到柱子旁,抱着柱子没命地颤抖。
丹姜寝室中央放着一座铜兽桎梏,而被桎梏困住的,正是失踪的临风……
临风长发垂散,一袭素衣,口中横着布条,麻木而疲惫地盯着他们三人。
“珠儿……”丹姜缓缓道,“你看到了?”
“呀——!呀——!”珠姜白日见鬼般,惨号着落荒而逃……
苏显疾速行走在宫城的回廊上。
眼下是半夜,廊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下昏黄的灯火,寂寞而诡异地摇晃。
“该死!”他呼吸急促,转弯时情不自禁使劲捶起廊柱,“该死!”
傍晚时珠姜踉踉跄跄地跑回来,证实了澜戎、烈月的猜测。而她惊恐的眼神和发紫的嘴唇,又更生动地暗示了临风目前的状态。
他恨不得插翅飞去……
但越是紧要时刻,越不能轻率。何况丹姜是个狡猾的敌人。
为了杜绝宫人被收买而供出临风囚地的可能,为了严密看守临风,防止他人动手脚,她居然能想到和临风同屋共居,这举措足够证明丹姜的警惕性有多高,也足够证明临风陷入多凶险的境地。
费尽心机,滴水不漏地布置了所有局面的丹姜,至今不伤临风,无疑反常到极点。惟有一个解释能疏通谜团:对临风的下场,她另有“精致”的设计。
得到情报后,他第一反应是冲到丹姜寝室要人。这念头一经冒出他立即恼起自己来:真相既暴露在珠姜面前,丹姜会傻到继续用寝室来隐匿临风么?
那又去哪寻觅临风踪迹呢?
千头万绪,却一丝也抓不住。
他明白他必须试着置自己于丹姜的立场,揣摩她的动向,才能取得先机。可他脑子乱得像塞进了一把干草。
有点喘不上气了。
他倚着栏杆,暂时休息片刻。那个叫心脏的东西不安分地飞快搏动着,马上会跳出胸腔似的。
栖宿在梁上的夜枭,突然发出凄厉的怪叫。
苏显吓一大跳,举目观望,无意被矗立在夜幕中黑黝黝的祭台吸引。
“穿着白衣,那模样……姐姐不会放过她的!”珠姜的描述如一道闪电,耀亮他蒙昧在混沌中的思绪。
他恍然大悟……
“显世子,你不舒服?”烈月接着苏显,一觑他面色,不禁打个寒噤。
“我走得急了。”苏显不耐烦地挥挥袖子,“请里面说话。”
澜戎向两边的侍从做个手势。
陈国驿宫的门,悄无声息地掩上……
……
云泽持着利剑,远远目送苏显三人隐没在门内,复逡巡于石阶下,惆怅无限。
前方的灌木丛中,蓦地起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谁?!”她一剑斫去,惨淡的月光,将黑耳挂着两条泪痕的脸照得清明。
云泽庆幸未下全力,慌忙抽剑归鞘:“叫你四下留神动静,你干嘛躲懒?”
“他不是躲懒。”黑耳吃人一攘,一个趔趄,跌坐到衰草中,仓衡鹿以咫尺之距现身在云泽视野中,“我拜托他领我来找你。”
……
乌云,渐渐弥封了暗夜残余在人间的最后一缕光芒。
月亮消失了。
星辰消失了。
人心也消失了。
只有**在滋生,在横行,躺在无边无际的恩仇之海的波涛下,恣意伸展着不祥的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