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儿道:“两岁半。”
“呵。”上光猛地抱紧他。
孩子没有反抗。
他的衣裳上,还蕴着好闻的奶味儿。上光的鼻翼微微翕动,闭一闭眼,一滴热泪砸在孩子画过的图画上。
“呃。”吉儿叹息。
“那是……字?”上光注意到他是为玷污了的图画可惜。
吉儿老实地承认:“是字。……‘光’字。”
上光爱护他的成果,挪开些身子,结果在“光”字四周,看到更多大大小小的“光”。
“为何只写‘光’字?”上光抑制不住颤抖。
吉儿望着他,慢吞吞地说:“因为……母亲说,那是我父亲的名字。”
上光就这样,完全被一支利箭射穿。
两年多的怨恨、愁苦、思念以及寂寞,倏忽之间,从这支利箭造成的伤口里带着火,裹着热,痛快地往外流淌。
孩子的胸膛紧贴他的胸膛,他感觉到孩子的心脏和他的心脏在一起温暖地跳动。
世上的美好有千万种,但属于他的屈指可数,他没想到,在他度过二十来年生命,历经数度绝望后的这一天,会有如此值得拿一生去铭记
的时光。
不过,上光的意识并未全部沉迷,还有一个念头在催促他继续询问。
“吉……吉儿……”被幸运砸得晕头转向的人,生涩地吐出孩子可爱的乳名,“你的母亲……你的母亲……”
他不断抽噎,根本无法说得通顺。
你的母亲在哪里?简单的一句,他讲不出。
绝望的恐惧与遂愿的期待一同攫着他,他在矛盾中盘旋,比烈日下的水珠更无助。
孩子忽然双目一亮,像个寻求羽翼保护的鸡雏,朝他背后展开两条小胳膊,脆生生地喊:“母亲!”
上光僵住。
他胸脯剧烈起伏,直起身,却始终没向后转。
“吉儿,吃饭了哦。”
一声呼唤,吹散了光阴累积的尘埃……
是她?
是她。
是她!
不管怎么样,让我看到你……
他下定决心,毅然回首……
绿竹映着白衣,紫花衬着红颜。
临风,他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牵挂的她,手持一束铃兰,完完整整、健健康康、欢欢喜喜地……立于他眼前……
梦耶?非耶?
伊人将行,我心多忧;伊人将行,我心多扰。短短的一首诗,我的伊人啊,你走去了快三年的时光……
他情不自禁地前进几步,唇齿轻轻碰出那个深锁的音:“……风儿……?”
临风略一怔忡,嘴角忍不住一弯,勾勒出一抹盈盈笑意,同时,揉一揉红了的眼圈。
“风儿?”他停下。
她不说话,莫非依旧是梦?依旧是那醒来后将无限惆怅的梦?依旧是那残忍的使他夙夜徘徊的梦?
……我不想它是梦,我不想你消失……
我就站在离你这么近的地方呀。
“我在等你,风儿。”他说,“是你么?是真正的你么?我但愿这千万别是我虚无的妄想……”
她提起裙幅,款款向他走来。
上光迟疑地,犹豫地,不由自主地,做出拥抱的姿势。
“真也罢,不真也罢……”他眼底水光闪烁,“你能不能……不要留我孤独一个?”
临风昂起头,踮起脚尖,吻在他腮畔。
“你回来啦?”她稍带哽咽,平静地问候。好像她几天前刚送他出门,而今,迎接他短途旅行归家一般。
上光的指尖停在离她青丝一寸的地方,欲前又止,如同那是最精美也最脆弱的琉璃:“你……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啦。”临风揪住他的衣襟,将自己埋进他怀里。
上光立即回应地搂住她,感受到她的体温,感受到确凿的幸福:“我也是,风儿……”
回来了……
日暮西谷,我与你同息;月出东山,我与你同栖。
春花秋实,我与你共赏;夏炎冬寒,我与你共度。
今夕何夕,明晨又是怎么一个清晨?
别去考虑,心爱的人;忘记吧,心爱的人。
忘记不幸,忘记分离,忘记岁月,直到忘记遗忘,由我陪你老去,海枯石烂,地久天长……
光和风,我和你,以爱的名义,永远永远,厮守在一起……
昨夜有雨。
它伴着雷,随着风,敲着荷塘莲叶,戏着廊下乳燕,一路唱到天明。
到了清晨,云开见日,长空凝碧。
“啊——。”吉儿光着小脚跑出卧室,站在台阶上,欢欣地睁大眼睛。
满园开了牵牛花啦!紫的、红的、白的……像一张张幸福的笑颜,灿烂在墙头篱上,快乐,就这么扑面而来。
吉儿急急地准备跳下台阶,又想起什么,连忙转身去找鞋子,却不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举了起来,停在半空。
“我的儿子,我的吉儿。”臂膀的主人骄傲地唤着,怎么也瞧不够似地注视他,随后爱惜地搂他在怀里,“你喜欢花么?”
吉儿认真地端详父亲的脸,熟悉那还不熟悉的父亲的轮廓与气息,末了,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应道:“……嗯。”
上光亲一亲他的面颊:“好孩子,让父亲带你去看。”
说着,这个初尝人父甜蜜心情的人,忘记了脚伤,以笨拙的姿势小心地抱了儿子,一步步走到花儿盛开处,要儿子慢慢地挨朵儿细赏。
在他们身后,身为母亲的临风,微笑着坐到台阶上,远顾父子两个与繁花相映,如诗如画。
“好凉!”吉儿刚刚触到晨风里颤巍巍的花瓣,花瓣的摇晃便使得蕊中含着的一滴露珠掉进他袖口,他不由自主地缩回洁白的手指,打个
寒噤,咯咯直乐,“……痒痒。”
上光故作惋叹:“不妙了,露珠是花儿的孩子,你把它孩子弄不见了呀。”
吉儿大惊,惶惑地望向父亲,再望向母亲:“孩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拧起眉头,心疼地打量花儿。
“它会不会伤心?”隔了半天工夫,他愧疚地问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