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双眼睛,精光闪烁,灼灼逼人,透出年轻人的锐利,也透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深沉……
“卫伯星夜兼程,为的是要去何方?”熊渠不露声色。
“应邀前往宋国。……楚公孙呢?”景昭揣度了一会,选择了坦率承认。
“巧了,也是宋国。”熊渠意稍释然,爽快而淡然道,“……啊,说起来,刚刚不慎遭遇猛虎,正在射杀,卫伯来了,我可放心了。”
景昭浑身一震,来了精神,用力拔出佩剑:“虎在哪里?”
“胡乱放了一箭,大约伤到它了。”熊渠引景昭前去找寻。
这时节,东方慢慢泛起鱼肚白,周围景物微微可视,大家凝神屏气找了一阵,除却草石再无他物。
士兵们议论纷纷。
这下轮到熊渠自己纳闷。
孰料景昭立在一块石头前面不挪步了。
“楚公孙……真善射也。”景昭盯住石身,缓缓赞道。
熊渠走上一看,居然先前所射之箭连杆带羽,尽没入石棱中!
众人也来观览,都咋舌不止,这下不要说楚人,连卫人也为他鼓掌喝彩,佩服他过人膂力,高明箭法。
景昭略一思忖,向着熊渠开口:“如此,我便解宋公请你何意了。”
熊渠辑首:“望不吝赐教。”
“无须多言。请请请,和我一同上路吧,商丘一到,自然有分晓!”景昭拉起他。
貔貅有些紧张。
是否是圈套,这不足为虑,时至今日楚国对周人而言其地位已无可争议,周人不会再琢磨用暗杀的方式不理智地灭掉臣服于己的一方子爵
的继承人;但平白地卷入中原诸国不明的纷争,肯定不算一件好事……
“熊渠恭从。”熊渠却并不再问,高高兴兴地一口应承下来,与景昭并驾齐驱,往赴商丘。
这就是他性格里最大的特点,热爱挑战,无所畏惧。
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种特点也在增长,他甚至变得乐于享受危险,因为他坚信在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克服困难之后,危险就会变成一种
灿烂的荣誉。有赖于此,他后来北击庸地,南伐杨越,乃至将势力范围延展到接近西周王朝中心的鄂地,使自己成为江汉流域一代霸主……这
是后话。
目前他坐在车上,心情很好。
看来他即将受邀参与一场有趣的事件了。被需要的感觉是相当不错的,尤其作为被各国蔑称“荆蛮”的楚人……
不过,中原的众多国君认为楚国是粗俗不开化的所在而争相睥睨轻视,尽管这样的态度骄恣了些,也还有他们一定的道理。楚国地处偏荒
,离当时的繁华中心宗周镐京、成周洛邑以及朝歌、翼城、商丘、曲阜这些大国都市都很遥远,在隔离状态下完全靠着祖宗艰难创业,惨淡经
营才有了今日,不管怎么说,各方面都和沐浴过成康之治的中原有明显的差距。
单说这座宋国宫城,熊渠就不得不从心底里发出赞美。
宫城依山而建,有苑有林;穿石凿池,有水有景;平望过去,重台绮阁相互掩映;走动起来,稀花珍木两生光辉;此刻正是清晨,薄雾如
纱幕,行在路上,左顾可见露陈冰阶,右睐又看烟横玉楼,更不知何处悠悠地传来歌吹曲乐,一声声销魂蚀骨、撩人心魄,教人不觉身在人间
,倒宛若于仙境中穿游一般。
不愧是名倾天下的显君居所。
……
被宋宫侍者领着走了许久,熊渠、景昭终于来到一座华台下。此台造得极是精巧雅致,兼气派不凡。
“欢迎!欢迎!卫伯一路辛苦,楚公孙一路辛苦!”尚未立定,早有一串热情问候扑入耳中。
熊渠未及端详来者为谁,一旁的景昭上前,激动地道:“宋公,久违了!”
站在对面的就是“显君”?
熊渠难忍好奇,遂迅速行礼完毕,直视“显君”。
大概也只有这个人能成为如斯美丽宫城的主人吧。
立于熊渠眼前的“显君”宋公显,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眉梢唇角俱含秀媚,又身着一袭素白底云兽纹常礼服,袖端袍角随风轻飘,衬得
这美男子愈发洒脱出尘,无可比拟。
在熊渠打量苏显时,苏显也在打量着熊渠。
“初次见面的小贵客。”只费须臾,苏显向着熊渠毫不拘礼地笑吟吟道,“虽然我理应更正式地接待前来聘问的你,可你既和卫伯同来,
便是上天要你置身我等将行的事中,请你尽量随意,不必客气。”
苏显当真是观察力敏锐,这种直截了当不隐不瞒的接触方式,让熊渠颇为受用,并不觉得对自己忽视不尊。
然而,熊渠还想假作谦虚一下:“不曾了解宋公究竟另有何事,恐怕微薄之力未得有益。”
“啊……”景昭反倒沉吟,“我以为……”
“没关系。”苏显轻描淡写,“等到楚公孙见到我们另外的客人,自然会加入我们的。……陈国君夫妇预计下午将到。”
“那‘他们’呢?”景昭急急发问。
苏显移步登台,闻言回顾粲然,脑后碧绿丝绦垂系着的一双白玉珠子跳上肩头:“……会来的。”
下午时分,陈国君澜戎偕同夫人烈月到访。
尽管熊渠与这两位亦是初识,但看那陈国君温文宽和,夫人爽气利落,举手投足皆大方率意,又与自己有所投合,是故彼此相处起来愉快
得很,竟有相见恨晚,忘年交好的意思。
整个晚间都被欢宴占据,直到夜阑。
熊渠和显君的诸位好友一样,被破例安排在宋宫别殿,而不依照规矩出外歇宿馆驿。
于是这小公孙安然醉在如画宫城中,享受了一晚清梦。
是一阵浓香将熊渠从梦中唤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