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他们的脸,可是却描摹不清他们各自的表情。他们只是无声地进行一场对峙,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要一败涂地。
“我愿意接受你的处罚,你杀了我,光儿。”最终,有人首先出来服软。
这个人是仲任,她是位母亲。
二十多年前,她杀死了别人的母亲,却养大了别人的儿子,如今她由衷地希望她所抚育长成的儿子,能够结束她的生命。所以,她不畏惧
成为输家。
“呵……”她真正的儿子服人,忍不住抽泣出声。
而她的另一个没有血缘的儿子上光,她选择的生命之归宿,还是温柔地抱着她,一言不发。
司徒弦在旁静观。
“孩子,你不忍心么?”仲任心疼地抚摸着上光的面颊,面颊湿滑,他哭得可真厉害呢,“我可以自己……”
上光叹了一口气。
仲任心如刀绞:“孩子,你不要悲伤。这是上一代的过错,一旦我也不在,就会全部埋入地下。”
“悲伤?”上光哑声道,“……为什么呢?”
“是我对不起你……”仲任眼看他的泪珠反射着灯火不断下坠,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母亲,为什么是您?”上光的嘴唇、舌尖、嗓子甚至全身都在颤抖,“我以为……您一直只是被恶人利用,为什么您要承认……”
仲任羞耻地以袖蒙脸:“别说啦!”
她宁愿经历一千次死亡也从来不想像今天这样,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是凶手,把自己从他母亲变成他杀母的仇人。
上光仍旧搂着仲任,眼睛却转向服人:“……世事真如迷雾幻境,看不清时总希望能够看清,看得清时倒又希望从未看清了……”
“君侯别再多言!”司徒弦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事已至此,没必要保持虚假的客气,“君侯以庶子之身,安享了二十六年富贵,稳坐三
年君位,应该退让下来,让真正的储君即位!”
“安享!”上光重复一遍,似乎激起了一股氤氲已久的怒气,“十四岁我误闯黑祠时便已知晓我的身世,至此已有十二年了!‘原来我不
是真正的上光’,这句话无时无刻不在我心里扎着,我也明白我是别人的替身,所以我从来都尽最大力量来对得起所有人的期许,为国为家付
出了全部心血!凭你,尚且不配评论我的作为,更不配送我这‘安享’二字!”
司徒弦藐视着他:“在你没有同意退位之前,我还是会叫你一声君侯。你发火了?那又有什么用?当初是我令你得到了世子才该有的命运
,如今也得是我夺走你区区一介庶子不该有的一切!”
“你想要我的命?”上光单刀直入。
“当然!”司徒弦毫不避让,“你也听在耳里,我不只要你的命,你的儿子也不能活下来!”
仲任闻言,再不顾其他,猛地护住上光:“弦,我警告你!你要敢这样,我先横尸你面前!”
司徒弦站起来:“别傻了,姐姐。你听到没有,他从十四岁时就了解了自己的身份,可从没说破。这是个心机多么深沉的人!你难道还要
姑息他,直到他来杀死你为他生母报仇吗?服人才是你的亲儿子,才是晋国的国君。”
“报仇……”仲任被重新推回现实中,复又委顿下来,嗫嚅不已,“那我……”
上光盯着司徒弦,目光冷利。
“我不想当国君!”服人突然大声说,“国君只能是我兄长!我不管他……不管他是不是和我同出一母,他是我兄长,我是他弟弟,我不
能没有兄长,这个晋国也不能没有他!”
上光神色一动,不禁向服人伸出一只手,服人立即扑过去,一头栽到上光胸前,尽情大哭。
“你这孩子……”习惯使然,上光爱怜地抚拍着弟弟的脊背,“不,你从今天起,就不能是孩子,而得作为男子担负起属于你的职责了!
现在起,你好好看着,学着……来,司徒,说说你如何杀得了我?”
司徒弦冷笑数声,取出良宵盗来的虎符亮给他看。
上光颔首,一字一顿道:“这是公孙良宵给你的。”
司徒弦不免手一抖,脸上努力作出不意外的样子:“这果然是你授意他给我的。”
“是啊。”上光语气淡漠,仿佛这不是个值得回答的问题一般,“良宵是我的两臂之一,你不要低估他,以为自己买动得了你的女婿。”
“放心,我可没那么大胆子把一家安危系之于他。”司徒弦庆幸自己躲过了这个最大的陷阱,还能反手给对方沉重一击,“可惜呀,你这
条膀臂马上就要丢失了,因为他正和我的广儿在一起!而你的另一条膀臂,我那愚蠢又可怜的儿子元,正被秘密囚禁。”
上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慢慢地开口:“做得不错。”
“服人公子,请把能调动固士的玉佩拿出来!”司徒弦品味着他的行止意态,觉出他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点不祥的从容,感到事情需要速战
速决,“您不要再受骗了,他并不是您的同胞兄长,只要他和他的儿子们还在,您就只能沉沦一生!”
“我不在乎!”服人胸口剧烈起伏,咬着牙从腰间摘下玉佩,……递给了上光。
“公子!”司徒弦叫道,“你太糊涂了!”
上光则举起玉佩,摩挲片刻,一点也不犹豫地砸向柱基,玉佩发出一声脆响,碎成无法弥合的残片。
司徒弦目瞪口呆。
“还真有人以为,一块玉佩就能够号令我三年养成的固士。”上光不疾不徐地讥讽,“从选拔固士之初,他们就被教导只从国君一人之命
,而在国君的允准下,唯有服人公子可以调动他们,其余的人即或得到了玉佩也想都别想。”
“你……”司徒弦清楚地懂得自己被戏弄了,但还没有失去优势,因此不可丢了气度,“这也不出我意料。”
尽管这样说着,司徒弦却拼命观察上光的反应,可是上光不作任何反应,只管继续揶揄:“军队动不得,固士不能动,你还有什么?”
“君侯何尝不是如此,君侯还有什么?”司徒弦心硬嘴也不软。
“嗯。而今你我都在台上,你不会让我有机会征集固士,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召唤家臣。看来你我谁输谁赢,全寄望于都城里正在互搏的
人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