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如此生疏,生疏到不知道开场白是什么。
“你妈有没有留什么话?”成江海问。
“留了。”但她不说是什么。
“她身边还有什么东西,你都清楚吗?”
成欣然说:“我妈她没有什么了,只给自己留了后事钱。”
“操,”成江海面露不佳:“花得一干二净,人真是到死都不会变。”
成欣然克制住把壶里热水都泼上去的想法,冷冷地从成江海身边走过。
“欣然,”成江海自背后点点她肩膀,“那办完事,你跟我去南方算了。”
没听见一样,她径自离开。
成欣然原本还想问问赵新萍,她能不能不跟着成江海去南方,但她也没机会问了,因为赵新萍再也没有醒来过。
那天早上,她在医院走廊遇见了从老家匆匆赶来的冯异一家。还看到了以前南门巷子的老街坊们。
成欣然知道,已经到时候了。
“异哥,”成欣然问冯异:“高考考得好吗?”
冯异难过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那就好。”她笑。
就是在这个早上,赵新萍在睡梦中离开了。
成欣然从来都不知道,死亡是可以有具体的气味和声音的。气味是消毒水夹杂着咸涩的泪水,声音是压抑的低泣和她耳鸣时刺啦声的混响。
过了很多年她仍然忘不掉。
成欣然并不觉得赵新萍的离开令她痛彻心扉,她似乎从来没有对谁的离开痛彻心扉过。她只是觉得很孤独,因为世界上再也没有一盏专门为她亮的灯。
成欣然站在以前的老街坊中间,好像又变回了南门巷子里那个喜欢走街串巷的小孩子。
冯母抱着她,止不住地哭。
冯母说,欣然,小的时候吃过很多苦,长大以后就幸福了。
成欣然并不觉得冯母说的话有道理,但她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我会幸福的,她想。
我一定会幸福的。
是在一个深夜,成欣然在成江海租住的快捷酒店拿出了那张纸。
前面四项已经打了勾,只有最后一项。
这是她一定要完成的事。
她把想对陈勉说的话写成了切实的字句。写着写着,她觉得不够,跑到楼下买了一小瓶白酒。捏着鼻子灌下去一大半,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
陈勉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陈勉,是我。”
“你在哪?”他问。
“没在哪。”
“在北京吗?”
她突然哽了一声,忍住哭腔说:“是的,我还在北京。”
“那你让我见见你好吗?”
她悄悄吸了下鼻子,硬下心说:
“不好。”
电话那头,是陈勉沉郁地一声叹气。
他似有所感,好像在试探:“难道我不值得你见一面吗?”
她缓了缓,再次开口:“见面不重要,重要的是谈什么。”
“你还是这样,说话冷静得可怕。”他笑笑:“挺好的,成欣然,以后也一直这样。”
成欣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她特别的想哭,她把手机拿远一点,使劲深呼吸,压抑住快要令她窒息的疼痛感。
“其实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最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因为对身体的好奇。”
“有可能也因为仰慕你的光环,毕竟你光芒太耀眼了。
“后来我们在一起,我也从来没想过会跟你走到现在,居然已经两年了。我想说,谢谢你的陪伴。”
谢谢是发自内心的,陈勉对她的用心,她永远记得。
“可是现在,我觉得很累,我不知道为什么累。我知道你也很很累,我们在这段关系里只有消耗。我们吵过很多次架,每次吵完架,都会让我感觉自己是如此的糟糕。所以我们是不合适的。如果故事不好,也没有写下去的必要。总之我想分手了。”
陈勉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但他仍旧不想放弃:“我说,要永远......”
“你是说过,”成欣然打断他:“但哪来的永远?我不信,没有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
“我们都还没上大学呢,”她轻声说:“其实也很快了,是不是?你肯定会遇到更精彩的人和故事。”
“所以我们到底能不能见面!?”陈勉声音决堤:“为什么分手要在电话里说啊!我就想见见你而已啊!”
不能。成欣然在心里默默说,因为见面了就分不掉。
“我说了,“她声音寒冷如冰:”我们分手,别让我再重复了。”
“行,”陈勉说:“那我马上会出国。”
“很好,你别回来了。”
他没再说话,电话里可以听到他的刻意忍住的鼻息。
她深吸口气,说:“我想说的说完了,你呢?”
他问:“可以不拉黑,不互删吗?”
“可以。”她说:“那么陈勉,再见。”
成欣然切断这通电话。
挂了电话,她将他一切联系方式都删掉。
留着没有用,只会让她想回去找他。
成欣然翻遍手机,只找到零星几张他的照片。她觉得自己真的喝醉了,陈勉的脸牢牢占据她的脑海,形象一下子变立体起来。他温柔的吻和抚触,也仿佛就在她周身。
她不敢再看下去,锁屏这个动作花了她所有力气。
原来分手是这样的感觉啊,她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将她的心脏剥离。
但成欣然很清醒,她会被他的感情负累,他会因为她而变得不自由。她告诉自己,在相互消耗中度过更长的日子,不如选择果断的结束。
她坚信自己没错。
-
成江海原本计划将她带到金华,随便把她塞到哪个地方上学。
但临行前成欣然却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而她一定会好好的成长。
既然失去了那盏灯,那么她就要变成那盏灯。
时间过得真快,
不知不觉断联已经一周,成欣然认为她习惯了没有陈勉的日子——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
——校园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