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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骤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是可惜了那些花瓣,本就摇摇欲坠,这便被雨水直接打落在地。
当真零落成泥,只等碾作尘了。
但落梅宗大殿内外的众人根本没有心思伤春悲秋。
梅花明年还能再发,逝去的生命,丢掉的修为又怎么重生?
想到这儿,众人看着那身静立的青衫,心中的情绪就更复杂了。
那可是一个合道境,一个问天境啊。
庾南山的嘴角微笑,这孩子,还真跟青云一样,总能搞出点事情来。
想到这儿,他的眼神飘向了依旧悬浮在空中的宝塔,不知道杨清怎么样了。
宝塔如同一个巨大的方寸物,不过与寻常方寸物不同的是,能装活人。
可两位已经拔剑相向的天榜大剑仙却并没有像此刻外界猜测的那般,在里面打生打死,而是对坐在一张桌前。
长安神情严肃,“我说的这些全非虚言,出了这儿,你定不可泄露半点,不论口说、笔写,聚音成线还是心湖涟漪都不行。”
杨清点头,“你如此大费周章,我当然知晓轻重。何况你说的这些事,都这么大。”
长安笑了笑,“变得如当年一般能多说几个字了,好事。”
杨清冷面甩出一句,“你就不怕刚才没接住我的第一剑?”
长安重新正色,“不这样,我都不敢放心。为了求个真实,我只能冒这个险。”
长安再补一句,“就连这玲珑塔,我也不敢随意进入,就怕时机不对,理由不当,引来关注。”
杨清吐出一口浊气,这事儿,还的确不小,连一向世事不扰于心的他都觉得压力异常之大。
可再大,只要是该接的,也得接下来啊。
长安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塔中可以清晰看见外面的情况,外面完全窥探不到里面。
“云落很不错。”
“那是。”提到云落,杨清又是一副傲娇神色。
长安摇了摇头,拿杨清没办法,缓缓起身,“庾南山都在担心这边了,咱们该出去了。”
杨清也起身,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整整齐齐的衣服,叹气挠头。
“有三道剑痕就够了!”
“凭什么,我身上有四道。”
“我排名比你高啊,给我留点面子。”
“那你出点血。”
“不行,最多让你在背上留个脚印。”
“胸口行不行?”
“滚蛋!”
“你的头发太整齐了,我给你弄弄。”
“我觉得你袍子还不够破,我帮你处理一下。”
“我觉得还是要见见血才真实。”
“你大爷,不疼啊!”
“不是你说的以假乱真嘛!”
两个在外人面前孤傲清冷的大剑仙,经过了如菜场买菜一般的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重新出现在广场上,打破了此间诡异而静谧的氛围。
两个衣衫上满是剑痕,头发凌乱,身上鲜血淋漓,凄惨如乞丐的身影依旧对峙,浑身剑气萦绕,手中长剑紧握。
身着白衣的杨清迅速挥手,布下一个结界,在四周的一片惊呼响起之前,笼罩住云落,免得打扰了他这无比珍贵的机缘。
按长安的说法,他这次的机缘大到令他都嫉妒,那就更好了。
长安的声音有点喘,“杨清,既然云落无事,你我就此罢手如何?”
杨清长剑一抖,“你想打就打,想停就停?”
长安十分无奈,“刚才是你先动手的。”
“锃”地一声,长剑归鞘,杨清转身朝着庾南山走去。
长安也没有理会四周骤然响起的讨论声,去查看尉迟重华的尸首和袁钰的伤势。
陆绩眯起双眼,暗自心惊感慨,这二人惨烈厮杀如此之久,剑气依旧这般强盛,天榜之人,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那些看热闹的大族子弟们则对两位大剑仙的对决兴趣非凡,虽然没有分出什么胜负,但看二人的衣衫伤势,一定是很激烈啊,脑补一番,满脸兴奋。
少不得回去之后,这一架,在不同的嘴里会变出不同的样子。
但不论如何变幻,总会多出一个少女或少年,在这一战中,扮演着不小的戏份。
长安看着尉迟重华被一拳打爆的头颅,嘴角抽搐。
至于袁钰,嘿嘿,他活着,估计比死了还难受。
一个没了修为的袁家二长老,还能算袁家二长老吗?
他起身,没有去管胆战心惊,惶恐不安的郁南和袁枢,而是走向了谢家。
谢宇平静抬头,对上那个仰望多年之人的眼神。
那人伸出手来,“走吧,随我学剑。”
他默默起身,也伸出手。
就这样,一袭紫衣带着自己第一个也将是唯一一个弟子,飘然远去。
在二人离去不久,谢家之中的一个老头才缓缓站起,带着族中子弟,默默下山。
直到此刻,这些族中子弟里一些机敏的人,方才反应过来,看样子,宇哥这一趟,是专门为了这事儿来的?族里似乎也知道?
谢家老头面有喜色,这件族中多方谋划多年之事,终于成了,谢家的未来又多了一道大大的保险。
在谢家离去不久,袁家一个年长些的中年男子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组织袁家众人默默离去,那位中年人亲自搀扶着呆若木鸡的袁枢,而袁钰,只是随便挑了个身材壮的,让他扛起跟上。
毕竟枢少爷依旧是枢少爷,而二长老可就不会再是二长老了。
在袁家摸爬滚打多年的中年人,心思通透得很,有些事是没有奇迹的。
陆绩也带着众人离去,不过相对于别家,陆家的礼数还是周到些,陆绩亲自跟杨清和庾南山打了招呼,陆瑜也跑去跟梅晴雪说了声。
只是陆瑜在路过依然静默站立的云落身边时,深深看了一眼,似乎觉得姐姐的眼光还是有那么点不错的。
杨清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郁南,“还不滚?等剑啊?”
郁南洒然一笑,恢复了神采,朝着梅晴雪拱手,“晴雪姑娘,虽然如此,但我对你的爱慕之情一如往昔,盼再有后缘,郁南告辞,晴雪姑娘珍重。”
“至于尉迟大人和高大哥尸首,我晚些时候遣人来取,还望晴雪姑娘和庾先生行个方便。”
庾南山想说点什么,被杨清微微扯了扯衣袖。
郁南潇洒下山。
引得那些心情重新轻松起来的女弟子们眼中放光,不愧是郁公子,如此大变,竟依然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哎呀,实在是太喜欢了!
等郁南走后,杨清以心湖涟漪对庾南山解释道:“他还不能死。所以没必要为难他了。”
庾南山同样用心声问他,“接下来怎么打算?”
杨清哂笑一声,“你先把落梅宗的摊子收拾好吧。”
庾南山点点头,转身走到一直守着梅南岭尸首的梅晴雪和梅挽枝身旁,朝二女点点头,“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你们放心。”
他弯下腰,抱起梅南岭的尸身,走到宗主位置上,将她放下,心中默默道:你被困在这个位置上二十余年,如今终于解脱了。虽然不想将你再放到这儿,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也做个见证。过会儿我再陪你去你喜欢的梅岭古道。
三个长老默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杨清心中冷笑,果然,外敌一去,内患便起。
落梅宗里的这些女人真是被梅南岭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只会狗盆里抢食。
一个长老上前一步,“庾先生,您看这个咱们宗门里都是女子,现在其余人也走了,您几位单独在这儿也不大合适,您说是吧?”
她吃准了庾南山跟梅南岭如此深情,必不会如之前那些人一般对落梅宗不利。
好人嘛,不拿来欺负,难道脑子坏了去欺负那些得罪不起的坏人吗?
不过此刻她看着庾南山微微有些不妙的脸色,连忙补充道:“老身不是那个意思,庾先生千万别误会,庾先生、杨剑仙还有那云公子为我落梅宗得以躲过大难出力良多,我落梅宗上下感激不尽,只是此刻确实多有不便,诸位可在山下歇息,待我们将宗门事务安排妥帖,将宗主安葬,我们几位长老再专程登门感谢诸位。”
她琢磨着这一番话,虽然算不得多周全,但想说的意思也说到了,想藏的意思也藏住了。
一直偷偷瞧着这边,如今感觉有点稳当了,便重新站起身来的孙大运神色鄙夷,什么宗门仙师,比起我们山泽野修还不如。
温凉木木讷讷的,还不清楚其中凶险,双眼眯起,正回味着云落方才的神勇英姿。
庾南山望着她,她也望着庾南山。
杨清左手按了按握剑的右手,忍住了想要拔剑砍了此人的冲动。
这些事,庾南山会比自己处置得好。
关键是,他来处理,更好。
“你真当我不会杀了你?”庾南山眉头一皱。
那位长老心头一紧,不过既然出了这个头,就干脆一条道走到黑!
她强笑道:“庾先生说哪里话,老身一心为了落梅宗着想,庾先生既与宗主有旧,又怎会伤害一个对落梅宗忠心耿耿之人。”
梅挽枝和梅晴雪忽然感觉浑身一松,体内真元恢复流转,原来师尊为她们设置的禁锢时辰已到,自行解除了。
短短半日,对习惯了修行之便利的二人来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梅挽枝终于得以聚音成线对师姐说话了,“师姐,为什么庾先生要杀了雪莹长老?”
梅晴雪面上犹有戚色,却直接开了口,她平静的声音在这主厅中响起,“庾先生之所以说要杀了雪莹长老,是因为咱们这位雪莹长老心思不正。她是想借机将庾先生、杨剑仙和云公子他们都支下山去,然后一个通玄境下品的我和一个凝元境巅峰的你,如何应付得了她这个知命境中品呢,说不得连掌门信物都要被抢去,由她自己当上这个落梅宗的宗主。届时大局已定,她又占着大义,庾先生等外人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梅晴雪!别在这儿血口喷人,你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这位梅晴雪口中的雪莹长老转身怒目。
“梅雪莹,你若一心求死,我可以成全你。”庾南山的语气中依旧听不出什么起伏。
她猛地回头,看着出言威胁的庾南山,一字一句道:“庾先生,可是要插手我落梅宗内务?”
刚才有两位与她有过眼神交流的长老也连忙开口。
一个劝说,“庾先生,切莫动怒,宗主尸骨未寒,便再杀我宗之人,这可如何使得!”
一个怒骂,“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好人,结果跟之前那些也是一丘之貉,动辄威逼打杀我宗长老,还不是贪图我宗势力!”
一唱一和,引得诸多旁人纷纷点头。
庾南山点点头,呵呵,好些个伶牙俐齿之人,这些话,对着尉迟重华对着袁钰怎么不说?
他心念一动,一块令牌出现在手中,随意抛向落梅宗长老弟子们所在的方位。
“有没有识货的告诉大家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长老呆呆接住,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异样,就是一块刻着山岭屋舍的令牌,咦,这好像是梅岭和落梅宗山门?
一个最为年长,今天从头到尾一直淡定沉默的老妪伸出手来,从一个年轻长老手中取过令牌,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片刻,望向庾南山,老泪纵横,“可是外宗宗主令?”
庾南山淡然负手,“总算有个见识多点的。”
那老妪迅速前行到庾南山跟前,在一片惊呼中,行大礼下拜,“落梅宗内宗长老梅霜白,参见外宗宗主。”
庾南山快步扶起,苦笑一声,“按门规,你是内宗长老,无需如此见礼的。”
老妪感慨地扶着庾南山的手,摇头哽咽。
落梅宗这些年里的风雨飘摇,惨淡经营,何其苦也。
梅雪莹大惊,梅霜白是如今落梅宗内,资历最老的长老,若是她倒向对方,自己的谋划哪里还能有着落。
连忙开口,“霜白长老,你怎么了?什么内宗外宗的?”
梅霜白转过身,看着堂中的这些年轻的面孔,神色浮现出一丝追忆,“那是我才刚入宗门的时候,我的师尊告诉我的。”
紧接着梅霜白为众人讲述了一段落梅宗的悲壮往事。
原本是没有落梅宗的,只有落梅门,落梅门以女子立派,在整个修行界中独树一帜,但亦有诸多不便。
于是二代祖师便与其道侣商量,由其道侣在落梅门山下成立了外门,原本的落梅门则改为内门。
内门依然全是女子,而外门则由男子构成,负责内门的防御和对外接触交流之事。
外门之主,即为内门副门主,凌驾于一众长老之上,但永远无法接任内门门主。
正是在这样的设计下,落梅门迅速壮大,成功升为宗字头山门。
落梅门成了落梅宗,内门外门也改成了内宗外宗。
不独独有此番尉迟重华和郁南这样的野心家觊觎落梅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落梅宗独特的宗门情况让它在历史上也曾遭遇过多次险境。
最惨烈的,就是百余年前。
当时,落梅宗内宗老宗主新去,继任的内宗宗主尚幼,又有强力长老心怀不轨。
内宗先是起了一场叛乱,中坚力量损失不小,但终于在外宗的帮助下,稳住了局势。
但刚刚平息不久,就有一伙不明身份的蒙面人趁机忽然集结进犯。
“听当时的师尊说,那一战打得极其惨烈,内宗高层死伤甚多,新任宗主憋着口气,身先士卒也死在了战场上。”梅霜白望着远方,叹了口气,“外宗,直接被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