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先生,这个,这个是给高嘉铭的。”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让人听出了几分凄冷的感觉。
卓禺求一怔,好像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样,他无力地接过幼陵手里的袋子,仿佛它有千金重,眼睛再也没有勇气看向了她。
“对了,钥匙那些呢?小柳今天有没有和你交接清楚啊?”黛子故作微笑地问着幼陵。
“没有呢,小柳说你会过来看呢。”幼陵轻声说道,眼睛瞟了一眼卓禺求,然而他的目光却看向了黛子。
“不用检查了,钥匙收到了就好,她还要赶今晚的飞机呢。”卓禺求说道,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六点四十五分了。
“禺求,还需要你送吗?我看叫个出租车送她就可以了吧。我爸妈还有弟弟他们早上下的飞机,刚打电话说要一起吃个饭呢,你看现在都块七点钟了,总不能让他们等我们吧,再说了现在出租车多的是。”黛子撒娇地说道,伸出一个胳膊挽住了禺求的手臂。
幼陵听黛子这样说,紧张地抬起头看着卓禺求,生怕他连最后的几十分钟都不会留给自己。
卓禺求沉默了,他看着黛子,轻轻微笑,然而那微笑却是无奈的。此时,满天的雪片,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仿佛要掩盖住人的心一样,“那好吧,小郑,我们送你到门口,然后再帮你找一辆计程车送你到机场吧。”他说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像是触到了麦芒一样,立即又收了回来。
幼陵的心沉缓到没有底的山崖,眼睛又开始烟雾朦胧起来。
“不用了,我有一个朋友刚发短信说要送我呢。”幼陵倔强地说着,烦劳卓禺求把行李箱拿出来给她。
“你朋友是谁呢?如果他不方便过来,我们就给你叫辆计程车吧,放心了,不麻烦的,只是顺便而已。”卓禺求温和地说道。
幼陵咬紧了嘴唇,此时一张嘴,泪水都快要流了下来,她不说一句话,这倒急坏了两个人。
黛子不知道幼陵为什么这样,心里笑她矫情,催促着卓禺求赶紧走。
两人正说着,远处又驶来一辆车,三人都有些好奇,只瞧车门打开,下来的是高嘉铭。
“嘉铭?你怎么来了?”黛子问道,眼睛又瞟向了卓禺求,仿佛他会知道答案。
而卓禺求此时心里一叹,果然,幼陵和他...,他们在一起挺好的...
卓禺求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手不自觉地紧紧抓握住那个袋子。
“哦,我...”高嘉铭没有料到这样的状况,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好久了呢。”幼陵开口打断了他,眼睛里的泪水哗啦啦地流淌下来,然而,夜黑了,也许没有人会发现她的泪水,因为它们是没有颜色的。
高嘉铭没有说话,微笑仿佛此时也陌生了,他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幼陵的手,她的手冰冷冷的,眼里的湿润在暗黄的光下藏匿的严严实实,只有那失落忧伤的表情无处可逃。
“都块七点钟了,再不去机场,今天就走不了了。”他平静地说着,恨不得把全身上下所有的温暖都灌注到她的身体里。
幼陵唔了一声,转头看着卓禺求,眼睛像是被黏在了他的身上,她想多看看他,想记住他的样子,不想遗忘。
卓禺求朝她淡淡一笑,转身从后车厢里把她的行李箱拿出。
“快点去吧。”他说着,把箱子推到了高嘉铭的身边,“拜托你了。”
卓禺求说着,把手里的袋子递到了他的手上,“这个,是幼陵给你的。”
幼陵听他这样说,立刻转头,眼睁睁地看着卓禺求把那条白色的围巾送到了高嘉铭的手上,
她的心彻底的感觉不到了存在,全身冷到了冰的极点,眼泪无声地流到了嘴角,幼陵最后一丝的梦幻也破了。此时,雪夜中寒风凛冽,雪舞飞扬,她闻到了空气中一股馥郁的香水味,那是从黛子身上飘散出来的,幼陵转身看向她,雪中的黛子衣着华贵,举止高雅,容貌姣好气质优雅,风雪中高冷自怜,怎么看都像是城堡里居住的高傲公主,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她不自禁地失声哑笑。
黛子抬头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有浓浓的敌意和防范,她没有理会幼陵,眼睛瞟向了远处的地方。
高嘉铭把行李箱放进了自己车子的后备厢里,然后转身看着幼陵,她的眼睛依然停留在卓禺求的身上。
“幼陵,该走了。”高嘉铭说道,上前想拉她走。
而幼陵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眼睛依然不舍地看着卓禺求,这种明显之举让高嘉铭心痛,黛子厌恶,卓禺求不知所谓。
“小郑,该走了。”卓禺求指了指手腕上的时间。
幼陵没有吭声,转过头,眼泪朦朦地看着高嘉铭,“走吧。”她的声音如踏雪的声音,窸窣,忧伤,遥远,寒冷。
高嘉铭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转身打开车门,跟在身后的幼陵咬紧了嘴唇,一头钻进了车里,车里灯火耀眼,然而高嘉铭却被她的泪水牵动住了自己的理智和忍耐。
“我去和他说!”他愠怒地说着,打开车门要下车,幼陵立刻扑了过去,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用祈求的眼光看着他。
“不用,求你了。”她的声音呜咽着,泪水哗啦啦地又流了下来,眼睛里像是含着一颗易碎的水晶,头上白色的雪花还未来得及擦拭掉,而高嘉铭的头上也是,白色的雪花在头顶上,像是开出来的白色花朵。
高嘉铭的臂力很大,然而,他此时感觉到幼陵是在用她全身的力气制止他。
他最终坐了回来,默不作声,启动了车子....
雪的夜晚,一切都悲伤起来,雪花从不知名的枝朵上飘散而下,一片片的雪,纷纷忙忙,落在了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白色的羊毛地毯。
天空黑的透不过气来,风呜呜地吹卷着周围的一切,车灯打亮的前方,数不清的雪花像是要葬祭在黑夜的缱绻和沉默中,落到了地上,车子从上面驶过,雪脏了,随后又有新的雪花覆盖到什么,然后又是洁白的,可那又怎样,还是要等待着泥泞浸淫在上面。
两人在车上默默无语着,车内安装的一个节能电灯此时也亮着,高嘉铭终于憋不住了。
“飞机时间是你选的吧?为什么不晚一些呢?”
“我,我家里面有事情,想快点回去。”她轻声说道,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只觉得泪水划过的双颊紧绷绷的,又有些痒痒的,幼陵忍不住伸手轻轻挠了挠。
然而,她的眼神却瞟到了座位旁边的那个黑色的袋子,里面装的是自己织的围巾。
“那,如果我今天不来,你会让他送你吗?”高嘉铭问道,眼睛里已经完全没有自信,此时带着几丝怯懦和害怕,也许是怕听到让自己伤心的话语,可他依然还是想知道她的想法,心中最后的真相。
“这个...”幼陵沉吟了一会儿,喃喃说道:“不会。”
车子驶到了红绿灯旁停了下来,高嘉铭打开窗户,冷风立刻嗖地一下蹿了进来,像是嗜血的蝙蝠一样,攫取了温暖,让人的全身毛孔都不寒而怵。
幼陵没有说冷,只是呆呆地看着外面飘扬的雪花,“雪好大啊。”
她自语着,伸出手去接窗外落下的雪花,枯黄的路灯,行人稀少,幼陵的心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好像睡了一觉,起来才发现自己在做梦。
绿灯亮了,高嘉铭把车窗又关了上去,幼陵的眼睛仍旧朝外面疾驶而退的雪花看去,它们好像学会了呻吟,人越看,心里越是忧伤和恐惧。
“那个,那条围巾...”高嘉铭再一次打破沉默。
幼陵的心又在疼痛了,眼睛里的泪水仿佛只是为他而储备,听到他,想到他,怀念他,泪水便忍不住要为他而落。
“是,是给他的。”她残忍地说出了事实。
“嗖”地一下,高嘉铭来个急刹车,两人朝前倾倒一下,又退了回来。
“对不起。”他简单地说出这句话,仓惶地掩饰着自己的表情,手忙脚乱地重新开动了车子,而车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幼陵的心此时虽很愧疚,很抱歉,可她没有任何理由和勇气去欺骗高嘉铭了,这个人,她转头看着他的侧影,她不值得让他这样做。
车窗外的雪一片片地落在挡风玻璃上,然后又被前面的雨刷器嗖地一下擦拭掉,玻璃立刻又干净如新。
幼陵心里堵得慌,隐约感觉什么意外的事情要发生。
“嘉铭,你喜欢下雪吗?我很喜欢下雪的时刻,满天的雪花飘飘摇摇,你忧伤的时候,它就是我们的伙伴,你开心的时候,它也是我们的伙伴。只是,很多时候,当我忧伤时,我不舍得践踏它们,而开心的时候,却忘记了它们。可雪永远是最少的,它不像雨和太阳,还有风,它们四季都会出现,而它只是在冬天人最寒冷,最寂寞的时候出现,降临的次数也只是屈指可数。”
幼陵深有体会,眼神幽幽地看了出去,不知道以后能否再见到卓禺求,见不到了,没有也许了,她的心忽地一颤,这才发觉这些都是现实的,不是在做梦,鼻子又开始发酸了。
一旁的高嘉铭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专注地听她说着,眼睛盯着前面的路面看。
“那个,其实,像我这种女孩儿,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的卑微,没有良好的家教,没有优雅的礼仪,没有钱去为自己买好看的衣服,好看的鞋子,好看的饰品。
所以,我没有精美的妆容,没有美容会所里的瑜伽健身卡,没有色彩斑斓的美甲。
我不能像其她女孩儿,可以无所顾忌地花光所有挣来的钱,她们可以懒散悠闲地坐在下午四点钟的茶餐厅里,或者在游乐场里,在购物街里,在美容院里,她们可以享受所谓的生活,而我,我觉得好累,我突然觉得...”幼陵说不下去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她的头低沉着,看上去像是一个乞讨的乞丐一样。
高嘉铭的眉头蹙了起来,怜惜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我配不上卓先生,这件事我想都没敢想过,只是,只是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他对我冷淡了,他不再叫我幼陵了。而我,我像是一个最卑微的,最讨厌的虫子,只能回到属于我原来的壳子里,一切只是绕了个弯而已。”幼陵神伤地说着,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高嘉铭。
“他是第一个对我温和的上层人,他对我微笑,他关心我,他送过我礼物,他是一个那么好的人,而现在,他竟然对我冷淡了,他竟然无所谓了,他难道不知道我对他的心吗?”幼陵的声音略略提高,泪水如珠子一般连成线,流到了她的嘴唇上,“今天要走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叫我,我送给他的礼物,他竟然不知道,最后走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叫住我,为什么不!”
她咬着嘴唇,眼睛盯着前方飒飒落下的雪花,黑夜里一切都是黑色的,没有分别,好像他们要永久在这个黑夜里穿梭,在原点来回,逃窜不出被笼罩的命运。
高嘉铭手上的方向盘在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神也迷离起来,耳边幼陵的抽泣声如一把钝刀,一刀刀吃力地切割着他的心。
前面像是黑不见底的洞,他看的有些疲惫了,高嘉铭忽然转头望向幼陵,
“其实,我也没有父亲,第一次见你,我觉得你的眼神,”他的嘴角分明颤抖一下,眼眶闪烁着亮光,他努力要压制下去自己内心的伤感,“我觉得你的眼神好熟悉,好像很久以前我该认识的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保护你一辈子,不会再让你受伤害,哪怕自己遍体鳞伤。”
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幼陵心里一怔,眼睛看着高嘉铭,此时心里不知所味,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很可能会接受眼前的这个男人。
“幼陵,如果你不是先遇到卓禺求而是我,那你会不会喜欢上我?”高嘉铭问道,眼睛专注充满希望地看着她,泪水啪嗒地滴下了一滴。
幼陵把手放到了心脏处,那里是人最诚实的地方,泪水滑到了她的下颌,她的眼睛第一次如此诚恳地看着高嘉铭,只听她低缓地说道:“我...”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一片片雪像是一个个放荡不羁的幽灵,每片雪花轻盈的如梦一般。
2013年的最后一场雪,好像要掩盖住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希望,一切都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在定格,在捕捉,停住了便是永恒...
车内,高嘉铭和幼陵四目相对,泪水如流动的滚珠一般,两个人彼此看着彼此,外面的雪花还在飘落着...
“各位外出的朋友晚上好,请注意,刚得到的消息,在通往t市机场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一起交通事件,一辆车牌号为twz1341的路虎撞到了一辆大卡车上,交通部门和120已经前往处理,其中车内一男一女,男的当场确定死亡,女的还有呼吸,已经送往医院抢救...”
卓禺求和黛子坐在车上,听到广播里传出这样的报道,心里唏嘘不已。
“好危险啊,雪这么大,也不知道嘉铭他们有没有到机场。”黛子说道,转头看着卓禺求,一脸的柔情蜜意。
卓禺求今晚非常的安静,他的思绪一直停留在一个小时前的告别时刻,幼陵最终选择牵起高嘉铭的手,她也许是正确的,想到这里,卓禺求心里一酸,即便不是,那又怎样呢,他已经有了黛子,他也爱她,卓禺求稍稍转头看了一眼黛子,只瞧她在把玩着手机,他的内心叹了一口气,人每天都会错过,哪怕以为自己得到过的,其实,错过了,重来依然也是错过,因为任何事情都不会那么圆满,总会有些遗憾,那才是人生。
车内开着空调,里面温暖如春,此时广播里正播放着慵懒绵长的音乐,黛子突然放下了手机,轻柔地对卓禺求说道:“亲爱的,我想要一个宝宝了。”
卓禺求转头看着她,难以置信地说道:“傻瓜,你不是...”
“我打算辞职,明早就会递交请辞,原因是保胎。”黛子平静地说道,“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一个小时前,我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寄件人告诉我,奶奶曾经活着的时候很希望很希望我们能...”
她突然停了下来,眼睛一红,忍不住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前面是红灯,卓禺求停下车子,拿出纸巾温柔地为她擦拭着泪水,两人相拥,彼此珍惜着难得的相爱,任黑夜落下稀稀点点的白色泪花...
路边的商场灯光绮丽,商场外面的路灯是白色的节能灯,灯光耀眼如昼,照在了白色的雪地上,晃晃之间,雪地中反耀出晶莹闪烁的光,像是雪里凝固的泪水,又像是水晶,或者玻璃,上面沾上了泥淖,被行驶而过的车子压碎了,便闪烁出碎碎的光芒,像摊开的碎玻璃渣一样,不知道它原来的模样,是谁打碎了它呢?
周围静寂无语,夜越发的寒冷,空中飞扬的雪花渐渐消失了,墨色的苍穹此时终于安静了下来,朝着下面迷离的万家灯火看去,一切就这样越来越远,越来越朦胧,只留下了风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