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恩双手束在身后,淡淡道:“不急,先将姑姑的事情料理好。”说罢他冷笑一声,“放心,屈从云那纸休书写不下去。”
“少爷,您别忘了,大姑奶奶她可一直没那啥呢。”长福壮着胆子说实话。不仅没那啥,还经常把大姑爷家里的丫鬟打得半死不活,卖出去的更是数都数不清楚。
李廷恩横了长福一眼,“你是想说大姐一直未曾给屈家留后。”
“对对对。”长福点头如捣蒜,“少爷,您这靠山再硬实,不能叫大姑奶奶这样用啊。唉,亏得您出来了这一年多,要不看着小姑太太还有大姑奶奶那闹腾劲儿,你还不得被烦死。哪有心思念书啊。不过二姑奶奶倒是省心,这回您回去朱大少爷的孝也守完了。三姑奶奶四姑奶奶的婚事差不多就得给办了,您上回看信不是还问三姑奶奶她们的婚期定没定,过了这几道坎,您能松活好几年呢。唉,少年您到底为啥说大姑爷那休书写不下去啊?”
李廷恩闻言一笑,“屈家山穷水尽,他的休书自然就不能写了。”他说完这么一句,转身回去继续陪李桃儿母子,留下长福在那里半天想不明白。
李桃儿母子三人吃饱肚子,又喝了大夫给开的药,精神好了许多。李廷恩就让她们先去歇息。两个孩子从来没有睡过这样软和的床,屋子里开着窗户,三层楼的房中凉风一吹,满屋都是淡淡的松木香。
看着两个孩子很快就睡着了,李桃儿出来找李廷恩。
“廷恩,你是不是找到他爹了?”
没想到李桃儿如此灵慧的李廷恩眼中有瞬间的讶然,“是,他在陈家。”对于这样一个人,李廷恩很难勉强自己去称呼一声姑父。好在他这会儿不需要伪装。
即便从未有过夫妻恩爱,听到是在陈家将人找着,李桃儿依旧痛苦的闭了闭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廷恩,你说大姑该咋办?”
李廷恩仔细观察了她的神情,虽说在意料之中,依旧有点失望,“姑姑还是想跟他在一道过日子?”
李桃儿被这么一问,眼泪又从肿胀的眼眶中滚落出来,“廷恩,大姑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可大姑不能让孩子没有爹。”她擦掉眼泪,哽咽道:“廷恩,大姑不瞒你。要今儿没有你来,大姑是打算带着孩子吃一顿好的就去见阎王。我特意去买了青菜,割了两肉。我想着得让孩子们做个饱死鬼,我这个当娘的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落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也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走黄泉路。好在你来了,你不仅来了,你还成了解元。你要不是解元,我就让你把你表弟悄悄抱走,我留下来跟他拼命。你是解元,他倒是捡回了一条命!”
看着李桃儿脸上毫不掩饰的恨意,听到她话中透露出的倔强,李廷恩对这个大姑生出些敬佩。他先前的愤怒只是源于血缘亲人被虐待,这会儿却真有些亲人的感觉了。这个大姑,看似柔弱,实则勇敢。
☆、第42章
李廷恩让长福找个僻静的地方,他觉得自己需要和李桃儿好好的聊一聊。
两人来到客栈最后一进堆放柴火的地方,小小的天井中有个石桌,客栈掌柜细心的在上面放了一壶凉茶。李桃儿坐下去,看着对面的李廷恩,感慨道,“一晃眼,我嫁到胡家都二十年了。你爹他们还好罢,”说完她自己先笑了,“李家出了个你,想来大伙儿的日子都过的挺好。”
她问李廷恩,“这二十年,家里添了几口人,”
李廷恩一五一十的回答了她,“大伯膝下有两个女儿,大姐闺名叫翠翠,今年十九,四年前嫁到武安县的屈家。屈家与郑家是姻亲,乃武安县有名的大户。二姐闺名叫珍珠,年方十八,三年前成的亲,嫁的是我一个同年,二姐夫姓康名城。康家虽困窘,不过二姐夫今年乡试极有把握。我娘在我前头生了两个姐姐,三姐名草儿,四姐名心儿。三姐与镇上富户朱家嫡长子定了亲事,前年本要办亲事,只是朱老爷忽然中风去世,朱家守孝三年,想来这回回家亲事就该办了,正好姑姑您能赶得上。四姐定的是县里王家的嫡长子王林和,上回我在外地收到信,家中人的意思,是打算给三姐和四姐一道将亲事办了。”
李廷恩有意将家里的情况事无巨细的介绍给李桃儿,“在我以下,还有个妹妹叫珏宁,今年九岁。三叔只有一独子,大名廷壁,六岁上送到学堂念书,如今已经两年了。至于四叔,四婶给他育有一对龙凤胎,今年才七岁,原本是要一道送去书院。不过奶单请了个秀才来家,爷的意思是想等我回家后商量商量。”说起这个,对范氏的小人之心,李廷恩唇角一弯,补了一句,“对了,家里还有个小姑,与大姐一样的年岁。元庆四年一开春,爷便做主亲上加亲,把小姑嫁到了范家。”
“家里添了这么多人?”李桃儿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将注意力集中到一点上,“你说你奶还给你爷添了个闺女?”
觉得这句话问的有些不对,李廷恩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再一次得到证实,李桃儿一脸冷笑,“卖了我,自个儿倒生了个闺女。”
听到卖这个字,李廷恩心里一动,问道:“姑姑,我听爹他们提起过,说您是嫁到外地。可为何我在路边茶铺时听人提起,说胡威对人言您是被他买回来的?”
“我就是被买回来的。”李桃儿语气十分平静,“胡威说得对。当初他到镇上走商,遇到你奶。那时候你四叔快要进学了,你奶说家里银子不够,就跟你爷说给我挑了门好亲事。胡威给了五十两银子的聘礼,把我娶进门,我身上带的嫁妆,只有几件家常穿的衣裳,跟别人家卖闺女一样,只是胡威手里没有我的卖身契罢了。”
在李廷恩的脑海中,李火旺纵然重男轻女,可那时候李家的日子并非过不下去,怎会任由范氏给长女挑了这样一门亲事。他不由问道:“爷没问过胡威的家境?”
李桃儿苦笑,“廷恩,你一定觉着很奇怪罢。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当初咋会上了你奶的当?”
李廷恩挑了挑眉,“您的意思,当年并非心甘情愿的嫁给胡威?”
“不,我是甘愿的。”李桃儿摇了摇头,神情麻木,“你奶嫁进来头几年,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她先是生了你三叔,后头又生了你四叔。你四叔跟你奶长得最像,你奶疼的很。有一天不知听谁说有个算命先生灵验,你奶把你四叔抱去算了命,回来就说你四叔这辈子是做官的命,你爷他们都欢喜坏了,特意给你三叔和四叔取了一个光宗耀祖的名。打那以后,你奶就盘算着要给你四叔进学堂考科举凑银子。那时候家里就你爷和你大伯算得上壮劳力,家里地多,两个人干不了,肥上的少,一年到头粮食收的要比旁人家少得多。你奶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就开始常常听见你奶在你爷他们去种地后念叨,说她以前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了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每个月能往家填补多少。我那时看着你爷他们起早贪黑的,就留了点心眼去给人打听做丫鬟的事情。”
李桃儿顿住话,喝了一口茶,似乎是在想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年,你四叔长大了,眼看进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你爹也能干农活了,算起来日子更该宽裕,可你奶脾气更大了。每天你爷他们一下地,你奶就在家摔锅砸碗的,你娘那时候没少挨打,我看的又难受又害怕。村子里有做过丫鬟的媳妇都告诉我,说做丫鬟就是被人打骂的,死了就用破席子裹了丢到乱葬岗上。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心里盼着你爷能早点给我寻一门亲事把我嫁出去,穷点累点都没事,我能干活养活自个儿,可我受不了别人不把我当个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被你奶骂了那么些年,我受够了这个。”
说着说着她眼泪扑簌扑簌直掉,“你爷不管这事儿,我也不敢张口。你奶又在我面前说了好几回做丫鬟的事后,她找来了胡威。胡威那时候穿的光鲜,说话和和气气的。他在咱们镇上呆了半年卖手里的货,你爷托人去打听,左邻右舍的都说他性子好,是个疼人的,他还肯给五十两银子的聘礼,你爷就说这门亲事定了是要嫁到外地去,问我中不中。我想着你奶三天两头的念叨你四叔要进学的事儿,我真怕哪天你爷他们不在家,她就把我转手给卖了,我不怕跟胡威到处走商,只要我能挺起腰杆子做人就成,我就答应了。”
李廷恩怜悯的看着捂脸无力哽咽的李桃儿,他能猜到李桃儿心中现在在想什么。原本以为是脱离虎口,谁知又入狼窝,而且是更悲惨的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