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啥嚷!”屈大老爷被屈大太太问烦了,一把甩开她的手,骂道:“你还有脸在这儿叫唤。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动那歪心眼,屈家祖上传下来的名声和家业,这回都败在他手里了。一大家子人还没个住的地方呢,你就惦记着这个畜生。他把坏了的药卖出去吃死了人,少说也得判个充军边塞,你就当没生这个儿子罢。”
“你说什么?”屈大太太没空理会屈大老爷的责骂,她耳朵里嗡嗡的响,像是有许多小虫子在飞,她怔怔的望着屈大老爷,呆呆道:“你说从安要充军?”
屈大老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屈大太太,气咻咻走到边上去给李家人献殷勤,看到李火旺与李大柱都黑着一张脸,他也不以为意,一个劲儿的赔笑脸。
李火旺与李大柱从心里不愿搭理屈大老爷。尤其是李火旺,他觉着嫁出去个孙女,没说给娘家挣点荣耀,到头来处处拉后腿,三天两头回娘家叫唤。不仅如此,婆家出了事儿,就该自己离娘家远些,还要带着婆家人回来给兄弟找事儿。好在孙子还撑得住,拜了个做大官的当师父,要屈家惹的人是连大孙子的师父都得罪不起的,那不把李家上下都给坑了!
本身李火旺就比屈大老爷辈分高,他出来招呼屈家人几句是给面子,省的外头人说屈家落了难自家就不认亲家了。不过眼看屈大太太就站厅堂里使劲嚎,李火旺打心眼儿里觉得晦气,他这一段时日对着的都是范氏一脸病容,更不想再继续呆这儿看屈家人的愁眉苦脸,敷衍了屈大老爷几句,就提着烟杆子回去了。留下李大柱几兄弟在那儿陪着屈大老爷说话。
屈大老爷坐在靠背椅上诉苦,“就那么一小间黑屋子,分成几个栅口关着,地上都是血和泥,耗子到处爬,满屋都是跳蚤,还不透气,跟在蒸笼里一样,就让我们在地上睡。牢头一天让人送一碗水和两个黑面馒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中间儿还有人过来把老大给单独带走了,我们爷几个就在那儿提心吊胆的,生怕老大有个闪失。那可怎么跟老大媳妇交待。”他说着擦擦眼角的泪,见没人搭话,兀自唉声叹气个不停,“这家里的铺子也给封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让我们重新做生意。家里老老少少的,还有一干下人,总不能就这么吃手里那点老本,老二那里还得疏通疏通呢。”
他在那里说他的,李大柱三兄弟就哼哼哈哈几声。李二柱与李光宗还时不时插几句嘴,李大柱从头到尾就一张黑脸,根本不搭理屈大老爷。
见此情景,屈大老爷睃了眼坐在下首正低声安慰李翠翠的屈从云,看儿子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停住嘴不说话了。
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却在那里傻了眼。婆媳两失神的对望了一会儿,一起扑到屈从云跟前,将李翠翠给挤开,一个喊老大,一个喊大伯,要屈从云想想法子一定把屈从安给救出来。
“老大啊,我晓得你怨我偏心眼。可这五根手指头它还不一样齐呢。你跟从安是亲兄弟,你不能自个儿出来了就把兄弟丢在脑后头啊。”屈大太太拉着屈从云的手,哭的摇摇欲坠。
屈二奶奶就更委屈了,“大伯,家里头的生意一贯都是您做主,我相公都是听您的,您不能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撂下,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大郎才过周岁,您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屈从云着急的站起身,脸色苍白的想要辩解两句,谁知还没等他说完,身子晃了晃,人就软了。
李翠翠一见急坏了,忙扬声喊人端参汤来,看屈从云喝了两口回复了些血色,扭腰就冲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嚷嚷起来,“婆婆,我相公就不是您儿子?您也没这么偏心眼的道理。您来李家的时候跟我说的啥?您说乌头是相公让种的,生虫的药材是相公让卖的,哦,您欺负我这个没管家的人,一推二五六把啥脏水都往我相公头上泼。我就是个傻的,真听了您的话就去找兄弟出头,到头来咋的,合着全是小叔做得好事。眼下相公才从牢里放出来,吃了这么大苦头,您这亲娘问都没问一句,就惦记着小叔。小叔黑了心肝把坏了的药材卖给别人,吃死人连累全家,一家老小受了罪,生意也没了,还不晓得下顿上哪儿吃呢。您还吵着要让相公把小叔弄出来,您是恨不得这会儿在牢里的是相公,把小叔放出来是不是?”
自打屈从云娶了李翠翠,因怕别人说自个儿是乡下出身的野丫头,李翠翠在屈家一直过的谨小慎微。而且她嫁过去没多久就与屈从云关系不睦,没有男人撑腰,说话自然要少几分底气。如今屈家靠着李廷恩才能脱罪,屈从云又为她着想不惜要给休书,眼下还踩在李家的地上,李翠翠对屈大太太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屈大太太在李翠翠跟前一直是处处占上风的,她没想到有朝一日李翠翠这个傻头傻脑的大儿媳妇居然敢跟自己掰腕子,她气的浑身直打哆嗦,真想一口唾沫吐在李翠翠脸上,大声告诉她屈从云就不是她生的,屈从云只是个土匪婆子生的野种,她李翠翠嫁的就是个下贱种子。
可屈大太太到底最后忍下了。黑石山的响马朝廷一直没派兵去剿灭不假,然而响马依旧是响马,屈从云身世被揭穿,屈家一样要受连累,再说,自己儿子的性命还在别人一念之间。
迫于无奈要对最瞧不起的儿媳妇退让,屈大太太憋得眼珠子都红了。
屈二奶奶扶着屈大太太,一面给她擦汗一面在边上愤愤不平道:“大嫂,你一个做儿媳妇的,怎么这样跟婆婆说话。你瞧瞧把娘气成啥样了,你还不赶紧给娘磕头赔罪。”说罢就上来拽住了李翠翠的手。
“呸!”李翠翠一口唾沫狠狠吐在屈二奶奶的脸上,怒目道:“我跟婆婆讨个公道,要你这个做弟媳的来插嘴,你男人把全家都给坑到牢里去了,你还有脸在这儿站着。你别忘了,这可不是你娘家!”
屈二奶奶木愣愣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回过神来哇的大哭出声,站到边上一个劲儿的干呕。
见她扶着腰的样子,李翠翠气结,“咱是乡下人,您是地主家的闺秀,咱跟您说个话您都嫌弃臭是不是?”
屈二奶奶委屈的两眼直掉泪。她以前在家是没少挑唆着屈大太太这个做婆婆的收拾李翠翠,可正如李翠翠所说,这会儿屈家上下都还站在李家的屋子里,她哪敢嫌弃李翠翠。她方才也不过是想巴结下屈大太太,顺道借机压压李翠翠的脾气,让她想法子去跟李廷恩说把自个儿相公给弄出来罢了。谁晓得李翠翠今儿性子这么古怪。她一面干呕一面眼中泛着水光的喊了声大嫂。
“娘,二弟妹。”屈从云起身走到李翠翠边上,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你们放心,二弟那里我不会不管。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将咱们家的宅子和铺子拿回来,手里有了银子,才能谈得上疏通的事情。”
屈大太太狐疑的看着屈从云。
屈从云心知肚明屈大太太在想什么,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他的目的已经实现,他是不会对屈从安再多做任何事情的。只是先前他没想到石大学士对李廷恩居然如此看重,他算计了李廷恩一把,石大学士为给弟子出气,便让吴县令彻底压住了屈家的生意。吴县令虽没说是要将屈家的产业收归官府,可一直这样停着,到时候还回来,也只会剩一个空壳子。而吴县令得一个查案严谨的名声,屈家只能吃哑巴亏还要被不明就里的百姓唾骂。
石大学士这一招,着实厉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看样子,原先他打算在事后将屈家的药材生意分出三成给李廷恩的主意是行不通了。
“娘,您放心,无论如何,从安总做了我十几年的兄弟。”
面对屈从云的保证,屈大太太尽管心中狐疑,但她更明白,这个时候除了相信屈从云,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连那个小姑子都不露面,屈家还能指望谁?唯有一个李廷恩,李廷恩能将屈家老小放出来,就有办法把自己的儿子弄出来。而李廷恩,是李翠翠的亲堂弟。
此时屈大太太真是有些后悔。以前她一直以为平日精明的要死的庶长子娶李翠翠是走了招臭棋,原本她都手下留情怕惹相公不满意想给他说个官家千金了。最后他自个儿选了李翠翠,平白让自己在外头受了不少人白眼。不过也不是没庆幸过,选了这么个乡下野丫头,哪担得起当家主母的职责,还是个一点就着的,实在是省心不少。谁晓得李廷恩这个解元居然这么厉害!早知如此,当初拼着容忍李翠翠这蠢货,也把人抢了给自己儿子。
心思翻来覆去又担心儿子的屈大太太精气神儿全没了,疲惫的按了按额头,虚弱道:“从云啊,你弟弟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屈从云垂下眼眸,“娘放心,从安总能看到侄儿长大成亲的。”
听他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屈大太太心里安稳了不少,拉着还在抽噎的屈二奶奶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