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秦先生。”赵安终于明白李廷恩为何会有如此异常的反应。天地君亲师,亲眼见到开蒙恩师所办的书斋如此,整个镇子又被流匪洗劫的人烟全无,若半点都没有反应,那才真是狼心狗肺。
“少爷,秦先生在府城办有书院,说不定秦先生全家如今都在府城里头,比县城好得多。”赵安安慰道。
李廷恩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先生为给我送行,今年有意推迟了开院的日期。”
闻言赵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忽然他目光如利箭射向,给李廷恩打了个手势,手中持着匕首慢慢往楼上走去。
很快他一手抓了一个孩子下来。左手一个七八岁,右手的只有两岁左右。两个孩子都是满脸黑灰,身上穿着又脏又乱还散发着浓烈臭气,质地粗劣的棉袍。
左手那孩子被赵安抓着,一直奋力挣扎,伸手想要够右边的孩子,在赵安手上抓挠几下发现赵安全不动容后,偏过头就想一口给赵安咬去。赵安瞪了他一眼,那孩子似乎感觉到赵安身上残留的血腥气,憋住气不敢再动弹了。
等赵安把他们抓到李廷恩面前,两个孩子同时喊出了声,“李哥哥。”
“文秀,文峰。”李廷恩看着两个孩子,试探的喊了一声。
“李哥哥,祖父祖母他们都死了。”察觉到赵安松开手,文秀拉着弟弟扑到李廷恩怀里放声大哭。
虽说早有不祥的预感,可真从文秀口中听到这个事实,李廷恩依旧觉得心头酸楚难当,他身子晃了晃,抱住两个嚎啕大哭的孩子,眼角被难言的愤怒和伤感生生逼出了一抹湿意。
“来了好多人,爹娘还有祖母被他们用棍子打死了,祖父叫丫鬟姐姐把我们送到县城去找你,有人追上来,丫鬟姐姐把我和弟弟带进来,让我们把衣裳给换了躲到书架后头,我们躲了一晚上丫鬟姐姐都没回来,弟弟饿了,我想出来给他找吃的。”文秀抽抽搭搭的跟李廷恩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从她的对话里,李廷恩约略可以猜出当时的境况。他没想到,最后关头秦先生最信任的居然是自己,他眼里涌出一阵潮意,将两个孩子紧紧拥入怀中。
赵安从外面进来,急道:“少爷,快走,我在前面一家酒楼里发现了几包银子。”
全镇都被洗劫,酒楼里却还有银子,不是流匪们没搜寻仔细便是有流匪故意留在这里药回来取的。无论哪一条,这里都不能久呆。李廷恩只得打消想要去给秦先生收敛遗体的念头,把文秀放到赵安怀中,自己抱起文峰。
“文秀,这是赵爷爷,李哥哥的叔叔。”李廷恩对想要挣扎的文秀说了一句,两人不再耽搁,一人抱起一个孩子,匆匆出了鬼镇,走山路往李家村赶。
一路上遇到两个流匪,都被走在前面的赵安利索解决了,从他们口中得知,围攻三泉县的这一股流匪约有两万多人,他们是被永王的兵马一路逼迫追撵驱赶到河南府的,为了活命,流匪们分成几拨洗劫河南府境内的县城村镇。有五百多人抢完柳条镇后听说附近有个李家村这几年出了个解元,结识了大燕有名的郑家种金银花挣了大钱,五百多人就决定往李家村去抢一把。
听完这些,李廷恩简直心急如焚。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为了让族人过上好日子的金银花,居然会成为族人的催命符。
“少爷,就算没有您,这些流匪抢完镇上照旧会去村里抢。”赵安看他神色怔忡,将流匪的尸首拖到路边草丛里后不由安慰了一句。
事到如今,李廷恩也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牢牢抱着怀里的文峰,脚下加快,终于在天色擦黑前赶到了村口。
在脑海中一直臆想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一切似乎都还和原来一样。各家各户依旧亮起暖融融的烛光,空气里嗅不到一丝血腥气,远远的甚至还传出几声鸡鸣。
李廷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脸上带着喜色抱紧文峰就要往家中走,却被赵安一把抓住了。
“少爷。”赵安目光森寒的在村子里扫了一圈,“少爷,有点不对。”他其实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昔年在战场上做夜不收的他对于危险天生有着惊人的直觉。
“你发现什么了?”李廷恩沉声问。
赵安摇了摇头,将李廷恩拉到僻静的角落,瘦小的身躯在夜色的掩映下飞快的就近寻到一所农家小院。他附耳在门板上倾听屋里的声音,片刻后神情凝重的回来。
“是流匪。”赵安无奈的对李廷恩道。
心从欢喜的高处一下跌落到冰冷的地面,李廷恩攥紧剑柄,赶了一天一夜路的他眼中全是红丝,“村里的人都……”
赵安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不过也没见着村民。他们人太多,只怕这村子里住的都是他们的人,一家至少十几个。我们没办法抓几个来问。”这与在秭归林不同,秭归林那里聚居的流匪们互相隔着一段距离。这村里一动弹,立马就会把其它院子的流匪都引出来。两人身手再好,流匪们再是土鸡瓦狗,蚂蚁也能咬死人的。
看着熟悉的村落,想到柳条镇的惨状,李廷恩喉头一股腥甜窜了上来,他使劲一咬舌尖,将脑中那想要就此倒下的欲望压下去,冷冷道:“村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我们先去后山找。”
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现在只能寄望村子里的人先一步听说镇上的惨状,然后一起躲到了山上。
李廷恩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在脑海中寻找族人可能躲藏的地方,“玉峰山是我买下的地方,我在山腰修了个院子,山上还有几个矿洞,先找玉峰山!”
对李家村,赵安并不如李廷恩熟悉,看到李廷恩理智下来,他二话没说重新抱起安安静静的文秀,跟在李廷恩身后悄悄往玉峰山走。
流匪们十分警惕,在村中进山的路口边几处树上还派了人手放哨。好在他们手法粗劣,赵安一眼就能看破,两人有惊无险进了玉峰山中。
顺着山路往上没走几步,李廷恩忽然听到村中传来一个惨烈的叫声,伴随着流匪张扬放肆的大笑声毫无遮掩的闯入他耳中,他猛的扭头,望着村中渐渐汇聚在一起的火光,眼中蒙上一层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