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恩温和的道:“你说罢。”
“李大哥,我晓得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你跟别人不一样。以前娘说要给我许人家,我就说想找个你这样的,我娘骂我青天白日做梦,就我哥夸我,说我啥人都能配得上。我,我晓得他是哄我的。”王杜鹃说的很快,“可他,他是个好大哥。村子里跟我一样大的女娃都要被哥哥弟弟欺负,就大哥回回都帮我,我爹要打我,我哥都拦在我身上。他是爱跟村子里的人打架,可那都是别人招他的,他,他真是好人。”王杜鹃神情焦急,说话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李廷恩温声道:“我知道。”
“李大哥。”也许是李廷恩自始至终温和的态度给了王杜鹃勇气,她上前一步,含泪哀恳道:“李大哥,我把帕子还给你,我就不怕死了。我愿意去把流匪引开,这样大伙儿才能活命,可我求求你,你帮我照顾我哥。他性子冲,我娘常说爹给他取错了名字,不该叫猛子,该叫傻子。这一趟我爹娘和我指定都活不着了,家里三个弟弟别看年纪小,他们比我大哥精的多。我大哥以后要带着他们指定被欺负,我家也没别的亲戚了。”王杜鹃说着眼泪拼命往地上掉,“我真的不怕死,我,我就是担心我大哥。我晓得他不姓李,可他是我大哥。”
“好。”
王杜鹃越说脑子里越跟浆糊一样,她其实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她很清楚,不是一个祖宗的,是不会多大情分非管不可的,她只是想试试罢了。当乍然听到李廷恩的允诺时,她简直有些回不过神,木愣愣的望着李廷恩发呆,片刻后她很快明白过来,朝王猛子招了招手,把人叫了过来。
王猛子在王阿根家的催促下和王杜鹃怒气腾腾的眼神中不甘不愿挪动步子,到了李廷恩跟前。看着李廷恩,他眼中再也没有以前的敬佩。
“哥,你以后就跟着李大哥,他会照应你,他答应我了。”王杜鹃脸上都是泪,却笑嘻嘻的拉住王猛子的手,眼底是从内而外的喜悦。
王阿根家的听见女儿的话大喜过望,她在儿子背后推了一把,骂道:“还不快给李公子道谢。”看王猛子倔着劲儿不说话,王阿根家的急坏了,哭道:“你要娘的命啊,杜鹃给你求来的,这是咱们用命换来的,你听话啊猛子,你听话。”
“哥。”王杜鹃拉着王猛子的袖口含悲带怯的望着他。
对上母女两满含期盼的眼睛,王猛子鼻头一酸,瓮声瓮气道:“谢谢李公子。”
王阿根家的这才松了一口气,扭脸使劲儿挤出笑容对李廷恩允诺,“李公子,您放心,咱们一定把流匪全都给引出来,别看咱们是女人,咱们拼了命也能杀那么几个,就求您看顾看顾猛子,以后他的命就给您了,赏他一碗饭吃就成。”
面对王杜鹃和王阿根家的感激,李廷恩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絮。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对人吝与信任,前世今生,他信奉利益至上,他以为自己已经铁石心肠。可如今他才明白,太平盛世中你所以为的一切在乱世中都将颠覆,而他的人性与底线,在这个时候开始挣扎着占据心底更多的角落。只是他骨子里透出的依旧是自私,哪怕面前的王杜鹃对他抱有青涩而纯挚的爱恋,哪怕面前这个母亲对儿子的爱让他也有一瞬间的动容,但他没有能力改变族老们的选择,不想让亲爹去死,无能为力救全部的人,他的选择,依旧是让这些外姓人和女人去死。
“你们放心,今后有我一碗饭吃就不会饿着他。”李廷恩觉得此时自己也只能给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这句话让母女两已经十分满足,她们甚至面带笑容的扭身回去听族老们继续商量她们该如何去死。凝望他们背影良久,李廷恩默然无声的走回太叔公身边,只听到太叔公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最后族老们三家说定,王阿根受了伤,他就带着妻子女儿,赵宝柱家则是妻子还有女儿胖丫加一个妹妹。
至于陈牌九,陈牌九本人虽说也受了伤,可他是有点家底的人,他正妻生了九个闺女,外头跟他一起耍钱的人嘲讽他说他将来九个闺女做寡妇正好能挣九座牌坊,恰好迎合他牌九的名字,为这个,陈牌九才买了个哑巴回来生了个儿子。陈牌九和儿子都受了伤,陈家才三岁的独苗苗当然不能出事,陈牌九自个儿也不想死,所以他与族老们商量定了,王家和赵家都出的是三个人,他乐意将九个闺女和妻子小妾都送出来,不过离开的时候要找个人背着他,还要找个人抱着他儿子,族老们商议了一回,原本都答应了。只是陈牌九的正妻晓得消息后大吵大闹,说她生的闺女都没了,她就去告诉流匪们大伙儿的打算,让小妾生的儿子一起去见阎王。无奈之下,族老们只得应允把陈牌九的小闺女,六岁的陈槐花一道留下。
陈牌九的正妻带着小女儿去找了李大柱,说要把闺女卖给李大柱做丫鬟,还要族老们做见证。小曹氏以前跟陈牌九的正妻交情好得很,就是小曹氏搬到城里头住,还时常托人给陈牌九一家稍东西。李大柱是个明白人,他明白陈牌九的正妻这样做的意思。陈槐花也算是李大柱看着长大的,因而不管陈牌九在边上如何跳脚,李大柱还是答应了。陈牌九的正妻亲眼见着李大柱点了头,将小女儿留在李二柱养伤的矿洞里,自个儿面无表情的出去坐下,一直不肯再说一句话。
要去做诱饵的人选商量定,李廷恩去了碧波湖,赵安则去选定一块地方作为到时暂时圈住流匪们的地方。
赵安很快选定山脚下一处凹字形的小山沟。那里正在碧波湖以下,三面都是有些陡峭的山壁,只有一条被打猎的人踩出来的小道能够进入。若在平时,这种三人高的山壁只要是乡下长大的孩子都能轻而易举的攀爬上去,不过此时山壁上山沟底都有一层薄冰,想要离开必然要费一番功夫,只要在来路上玩点小把戏,流匪一时片刻就跑不出来。他们的打算并不是想将人一直困在里头,只需短短的时间就行,待碧波湖水滚滚而下,流匪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送命。
可李廷恩那里的情况却并不顺利。碧波湖湖面太大,湖水太深,以致冰层厚度远远超过先前的预计。无奈之下,李廷恩决定叫族中尚余能力的人都到碧波湖上用矿洞以前留下的工具开凿冰面。
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族人们也差不多忘了以前养尊处优的日子,顾不得浑身上下冷的直哆嗦,拼命干活。终于在半个时辰内集中将碧波湖立坎的冰层上凿出一个小洞,洞口裂纹延伸出去,形成一个蜘蛛网。
“行了。”李廷恩仔细观察了一番冰层,确定手中剩下的黑火药能炸开坎边后,将族人都叫了回去,只留下一个以前曾经帮手工匠炸过矿洞的李多宝。
李多宝在李廷恩的目光下小心翼翼的布置火药线,生怕哪里出了差错。他炸过矿洞,却没有炸过冰层。若火药到时候燃不起来,那就是将全族的命都给丢了。李多宝在寒气中干着活手心里额头上却都是湿腻腻的汗珠。
“少爷,都安排好了,保准儿那群流匪一炷香的功夫出不来,选定的人这就跟我走罢。”赵安装作没看见李廷恩阴沉沉的脸色,淡淡道:“那群流匪是知道村里人都上了山的。先前是不熟悉山上的情况,饿着肚子,天色不好还怕被后来回来的人给包了饺子。这会儿吃饱喝足歇了整整一天,村子里啥情况他们也摸清楚了,哨探们肯定还打探过消息,没多会儿指定就要派人来搜山了。他们上山分开一搜,咱们再想把人引到一处可不容易。”
就像是没有听见赵安的话,李廷恩目不斜视的看着李多宝将黑火药布置好,这才冷冷道:“你去山沟那守着,我去叫人。”
赵安嘿嘿应了一声,搓手道:“老子要开杀戒了今儿,多少年了,老赵都忘了啥时候干过这么大买卖了。”他嘻嘻哈哈的拿着匕首往先前布置好的山沟走。
李多宝听他说开杀戒,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他看着李廷恩颤声道:“廷恩,我,我就在这儿等着?”
“等着罢,我安排好人,会上来的。”李廷恩看了他一眼,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他知道李多宝很怕,可此时的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安慰别人了。
看见李廷恩从碧波湖峰上走下来,原本一直坐在青石上靠着树桩抽剩下的旱烟的王阿根手抖了两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问,“到时候了?”
李廷恩扫了一眼他在空中忽上忽下的烟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王阿根大张的嘴吸了一口冷气,他咳嗽了两声,挤出个笑道:“好,我这就把人都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