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京中多少宗室子弟心下黯然,直到宋玉梳平安无事的回了洛水,又有多少人重新生出绮念,追到洛水向宋氏提亲。
然而宋玉梳最终嫁入了诚侯府,成为侯府夫人,那时多少人盛赞这是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又有多少人暗自心痛垂泪。
可谁能想到,世事兜兜转转,叫人一入眼便入心的宋玉梳,最终会成了别人的妾室,她的女儿,要趴伏在众人脚下熬过一道道难关,只为了递上一张状纸。
翼王朝外面望了一眼,年少轻狂为一个女人情思昏昏的岁月已经远去,刻在心上的烙痕却无论如何消不掉。他想起二十一年前得知宋玉梳被贬妻为妾时候的愤怒,那时候,他还是翼王世子,那时候王位并不一定就属于他这个嫡长子。
翼王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侧身对安王瓮声瓮气道:“她若熬过来,这一回,咱们要秉公行事。”
安王惊诧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翼王突然愤怒的抓住了他的衣领,“宣曦驼,你他娘的混蛋,你忘了当年说过的话,你拉着老子喝酒,你说总有一天要为她讨个公道,咱们宣家的人,决不让一个女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
尽管翼王的声音可以压得很低,可荣王他们就坐在边上,怎会听不到他的话。
荣王告诫的瞪了他们一眼,看了看坐在对面不动如山的瑞安大长公主,又看了看似乎将全副心里都放在外面杜紫鸢身上的李廷恩与关流觞,终究隐忍住了没有说话。
安王趁机挥退了翼王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愤怒的低语,“老子没忘,可那是寿章,先帝的女儿。”
一旦秉公行事,就代表皇家要向天下人认错,要给宋玉梳恢复名分,就要先将寿章的名分夺了。堂堂公主,怎能最后落得个为妾的下场。
翼王嘴角剧烈的颤动了两下,在与安王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李廷恩眼角余光察觉到两人的动静,心下一晒。
看样子,昭帝果然早有准备了。难怪从五年前开始,昭帝就一个个轮换掉了原本宗正寺的宗老们。王太后一直对宗正寺便不在意,昭帝插手的事情不涉及政事,王太后自然也会给颜面。
到了如今,昭帝选择用宗正寺做最先往王太后抬起的一柄利刃,正是享受五年精心耕耘收获的时候。
看看这些宗老们,若自己这些日子打听来的消息没错,这些人被昭帝换上的宗老,不是与宋玉梳有纠葛,便是与王太后有嫌隙。如今还只是撕开一个口,待会儿杜紫鸢的情形越惨,这个裂口就会飞速的扩大,成为一条深渊。
哪怕是要维护皇家尊严,这些高高在上的,只要人性未泯,终究喜欢心向弱者。八岁的小姑娘,无辜成为庶女的杜紫鸢,恰好是最能引人怜惜的弱者。
当然,首先得要这弱者不会死在半道上。
李廷恩望着宗正寺外那趴伏在地的身影,眼角微微上提。
“多少板子了?”
听见李廷恩的问话,边上的书吏急忙讨好的放了笔道:“大人,还有三杖。”
书吏话音刚落,外头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一时间,明光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外面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上。直到行刑的麒麟卫抬手朝众人示意,人还活着。紧绷着的人们才能吐出一口浊气。
李廷恩朝关流觞看去,“关大人,按规矩,得先问问杜姑娘是否还要接着告。”
关流觞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地位,他点了点头。
站在李廷恩边上的书吏收到李廷恩的示意,就快步朝外头走去,很快就回来了,有些为难又有些叹息的道:“大人,杜姑娘要接着过天路。”
李廷恩目光落在慢慢从地上起身的杜紫鸢身上。
五十杖刑,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早就有人安排好,又能安排多少。一个八岁的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小姑娘,居然真的能熬下来,不仅熬下来了,她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哭声都没有。
李廷恩收回目光,望了望那条早就被宗正寺的人烧的通红的炭路,上面散发着一阵阵白烟,看起来毫无威胁,实则滚烫的炭火,每走一步,都可能会把你的脚连肉带皮的留下来。
按着宗正寺的旧例,这些炭,原本应该是尖利的堪比石子,瞬间就能划破脚底那些纵横交错犹若河流的血管,让你哪怕不被烧死,也会在刚受过杖刑血流加快运行的时候失血过多而亡。可今日,应该是仔细换过了的,炭的温度也会有所降低。
可李廷恩不觉得这段平日不到半盏茶时间就能走过去的路会让杜紫鸢轻松的过去,也许这一关,这个小姑娘就要丢掉性命了。
李廷恩眸光一沉,起身道:“本官先去更衣。”
书吏本以为李廷恩会立时就让杜紫鸢过天路,闻言就愣住了。可心念电转间,他忽然想起这一回敲登闻鼓之事的流言,不少人猜测,皇上会借此事逼迫王太后还政,要保住寿章长公主,要抹去冤枉宋氏的事情,还有什么比还政更好的?
想到李廷恩是被昭帝钦点过来审案的人,书吏就自觉已经明白李廷恩为何要拖延时间让杜紫鸢能够喘息一会儿了,他看了看荣王几人俱未出声反对,赶紧躬身道:“您请,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