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曾氏身边的贴身丫鬟菊盏带着几个小丫头捧了烛台进来,小声道:“太太,要不先摆饭罢。”
曾氏小弧度的扭了扭脖子,看了看天色,“忠儿他们呢?”
“三少爷四少爷还有六姑娘都在五姑娘屋里头用饭。”菊盏一面说一面不等曾氏吩咐就招呼小丫鬟们把饭菜摆好。
果然曾氏没有说要把孩子叫回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让他们在珏宁那儿吃罢。”
菊盏应了一声,讨好的道:“太太,咱们三少爷和四少爷玩的好着呢,昨儿三少爷回来四少爷还舍不得,非要拉着三少爷跟他一道睡。今早四少爷又叫人送了个老猴爬树的白玉镇纸过来,说是京里才送来的一对,他用一个,三少爷用一个。”
曾氏身边的人都知道,不管四老爷还有老太太天天如何不舒坦,四太太是一直把一对儿女教的整天都往四少爷还有五姑娘院里钻。说起来这家里头也不单是四太太这样,大太太还不天天教着五少爷去四少爷跟前晃悠,只是五少爷脾气大,被惯坏了,四少爷更是有一股子倔性,大太太大老爷又舍不得五少爷被四少爷欺负,自然只能在边上干瞪眼了。
叫菊盏说心里话,她就觉得大太太和大老爷不会做人。这家里是靠着谁,是靠着大少爷。五少爷再是长房的老生子又如何,李家可跟别的人家不一样,不是祖宗传下来的家业,长子能继承一大半。五少爷在李家,一点都不金贵。四少爷是大少爷嫡亲的弟弟,跟五姑娘一起被大少爷捧在手心里长大,就是站出去,知府家的小公子还要让三分呢。偏叫五少爷去四少爷面前耍横,真不知道大太太大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没见底下人巴结,各地铺子庄子上送东西来,明明是四太太管着家,偏人都先往二房跟前送,送完了才交到四太太手里头,对过账,给家里人都分一分,然后直接就入库了。
天气渐热,曾氏看了一天的账本,胸口憋得慌,眼前都是花的,她随手夹了两筷子萝卜丝,喝了几口粥,就叫人把饭菜都抬了下去,倚在凉枕上养神,嘴上还问,“六少爷那儿如何了?”
听曾氏问起柳姨娘生的孩子,菊盏有些结巴,小声道:“今早请了大夫过来看过,说六少爷好得很,柳姨娘觉得大夫不成,要郑七少爷过来看,崔嬷嬷做主给驳了,另开了大少爷的私库,称了半斤玉茯苓出来,给了柳姨娘帮六少爷补身子。”
曾氏不悦的睁开眼,“才几个月的孩子,吃什么玉茯苓!”
菊盏给曾氏轻轻摇着扇子的手就有些僵,她为难的道:“石夫人身子不舒坦,就把郑七少爷叫到永溪去了。柳姨娘说崔嬷嬷是要害六少爷,又哭六少爷是个庶出,生出来就受了苦,家里上上下下还不把六少爷放在眼里,抱到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就说要她的补品份子挪出来,老太爷这才做主叫了崔嬷嬷给六少爷拿点补药。”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大夫说了,这玉茯苓,算是药材里头最轻的补药,崔嬷嬷特意大少爷私库里头挑了年份最浅的出来。每天兑着奶娘的奶吃个半勺,想来不会有大事。”
“她要真给半勺才好。”曾氏闭了闭眼,还是坐了起来,吩咐小丫鬟过来给她更衣。
菊盏见她收拾,就道:“太太,天晚了,您还是在屋里歇一歇罢,六少爷那头,总是老太太他们做的主。”
“总是我名下的孩子,我去瞧一瞧,不妨出了事也有个说头。”曾氏这么说了一句,不顾菊盏的劝阻,起身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一看到曾氏,柳姨娘就跟见了狼一样,把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也不让曾氏碰,只是不敢像以前没上没下的和曾氏闹腾。她还记得被压出去过的日子,庄子里的下人们,有的是折腾她的法子。要不是她命硬,这个孩子绝对留不下来,也多亏她生了个儿子,才能回到李家。可就算回来了,李耀祖这个男人护着她,对曾氏也不敢动一指甲。说起来,李耀祖倒是想动,只可惜没人听话。
看到李耀祖对曾氏都色厉内荏,柳姨娘终于明白了,这个家,不是李耀祖的,是李廷恩的。李廷恩让谁管家,下人们就听谁的话。柳姨娘也不是没想过撺掇李耀祖去范氏跟前闹,把李火旺说动,趁着李廷恩在外头先捞一笔好处。只要银子到了手,就算李廷恩最后回来,难道还敢叫亲叔叔还银子?可惜李火旺平时都是偏着四房说话,只要一牵涉到这家里的产业,李火旺谁的脸面都不给,有人要动心思,李火旺能捏着烟杆子追半个院子。
一来二去,柳姨娘也歇了心思,是真的老实了不少,然而今日,她看着曾氏威风赫赫的来,威风赫赫的走,心里那根本来就叫人劝说的不安分的弦就松动的更厉害了。
回去的路上菊盏就抱怨,“太太,您就不该来,瞧瞧她那样,生是你要抢六少爷一样。她也不想想,您膝下有三少爷,哪瞧得上……”
“她就是不好,总是姨娘,不是你能说的。”曾氏淡淡的说了一句,看菊盏白着脸闭了嘴,便没有再说,心里只是想着柳姨娘方才那对滴溜溜直转的眼珠,还有忐忑不安的神色。
回到院子,曾氏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就让菊盏去把崔嬷嬷请了过来。
“嬷嬷请坐。”曾氏直接指了右边上的位置,并没有叫丫鬟搬凳子。
崔嬷嬷也没有多客套,坐过去笑道:“太太找老奴有事?”她端的是李廷恩给的饭碗,对曾氏,她心里很清楚。李廷恩叫曾氏管家只因为这家里曾氏算是最明白的人,而且占了主子的名头。她是能管家,并且更能信得过,可天生就是个奴才,哪怕是永溪石氏出来的奴才,那也还是奴才。既然是奴才,明面上越俎代庖说起来就不好听了。
对崔嬷嬷不过分恭敬的态度曾氏觉得恰恰好,她让人上了茶,就问起了柳姨娘,“我听下头的人说嬷嬷从廷恩的私库里取了半斤玉茯苓。”
“是有这回事。”崔嬷嬷恭敬的笑,“大少爷去京里前把私库的钥匙交给老奴时就说过,要家里要用药材,尽可上私库中取用,都是够的。京里寻到好药材,还会时不时送回来添补。六少爷生出来就体弱,柳姨娘虽不是六少爷的娘,好歹生养一场,想必柳姨娘是最清楚六少爷体质。再有老太爷老太太心疼孙儿,老奴觉着半斤玉茯苓不算是大事。大少爷自来心疼下面的少爷姑娘们,五少爷以前吃过鸡心粥,六少爷吃点玉茯苓又值什么,左不过一二百两银子的事情。”
听到崔嬷嬷说了这么一串话,曾氏就笑。
她很明白为何自己只问了这么一句崔嬷嬷却要答这么多,这是要借她的地方把话传出去,同时还要堵住四房人的口。
“小六这孩子底子是差,也怪我当时没想明白,光想着给柳姨娘教教规矩,谁想柳姨娘到庄子上连饭都吃不下了。”曾氏叹了一口气,望着崔嬷嬷,“京里又送了东西回来罢,不知道廷恩那孩子有没有信来,早上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还催着问小六名字的事儿。”
一说这个,轮到崔嬷嬷觉得好笑了。
明明心里恨大少爷恨得咬牙,得了个孙子还非要巴巴的叫人送信去京里,说要让大少爷给弟弟起名字,好沾一沾大少爷的才气。这不是巴结又是什么?
崔嬷嬷板正了身子摇头惋惜,“老奴倒是知道京里有信给五姑娘,不过五姑娘既然没说,想必大少爷还没拿定主意,取名是大事儿,大少爷必然要多想一想。”
正如菊盏所说,曾氏一点都不在乎柳姨娘生的那个儿子,有这孩子,多给一碗饭吃,没这孩子,她日子也不见得就过得有多好。她叫崔嬷嬷过来,是为了柳姨娘,看说的差不多了,曾氏就试探道:“嬷嬷觉得柳姨娘如何的规矩如何?”
崔嬷嬷就恭敬的道:“有四太太教导,老奴觉着比以前好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