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拿下渔阳田氏族人,虽然“大逆妖言”罪还没落实,但主公刘和在其中活动,再加上鲜于辅之前不是承诺的承诺:“若这些罪名皆属实,族其三属也不为错”,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个罪名也就能坐实了。
果然,三日之后,经过刺史的亲自审问,有陈睿的人证,有竹简、木偶的“物证”,又有田鹏因为受刑不过,为求早死,而承认的“罪行”口供,诸般证据齐全,算是彻底将此罪坐实,办成了“铁案”。偌大的一个渔阳田氏,加上被牵连到的宾客、亲戚、友朋,四百多人的性命,就此完结。
当鲜于辅再次带人,回到渔阳,去捕拿余存的渔阳田氏族人时,整个乡里都被惊动了,围观的人足足上千。这渔阳田氏平素跋扈县乡,民愤极大,黔首百姓们早就饱有怨言,此时才不管他们到底有没有犯下“大逆妖言”之罪,眼见着那些往日盛气凌人的渔阳田氏族人、宾客等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带走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欢呼之声,声震屋瓦,响遏行云。
乃至有跪地叩首,高呼:“主簿真神明也。”
鲜于辅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等到了郡界、送他的田丰要折回时,他拉住田丰,走到一边,说道:“渔阳田氏今番遭罪,将被族灭,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但是主簿,此等事可一不可二。为政之道,当在宽柔,不可一味强横严苛,更不能为求私利而给治下之民罗织罪名。要做循吏,万万不可做酷吏啊!
“君博通今古,当知凡为酷吏者,纵有一时之快,终难以善终。前汉之苍鹰、屠伯,皆触律伏法,张汤自杀狱中,王舒温乃至族灭。本朝近人如王吉者,视事五年,杀万余人;阳球者,光和二年,迁司隶校尉,使京师威震,而皆终不免获罪身死。《诗经》有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君不可不引以为鉴!”
田丰知他必是看穿了自己和主公陷害渔阳田氏的伎俩,也不分辨,恭谨地垂手应诺。
鲜于辅是儒生,对前汉至今的“酷吏”们评价不高。田丰实际上对此是不以为然的,两汉的“酷吏”虽然行法严苛,动辄杀人上百愈千,如王舒温任河内太守时,捕郡中豪猾,连坐千余家,大者灭族,小者身诛,流血十余里,但是除了少部分之外,大部分的“酷吏”之所以这么做,都是有内在的原因的。换而言之,是客观的环境令他们不得不为之。
汉承战国余烈,是封建社会的前期,多豪猾之民,地方上多有豪强大族、游侠亡命,一方面十分不利朝廷的集权和地方的行政,另一方面这些豪强、游侠就像渔阳田氏一样,也都或多或少地存在欺凌百姓,鱼肉郡县的情况,面对这样的客观环境,不杀不行。
事实上,大部分的“酷吏”都是难得的良臣,就拿鲜于辅说的那几个人来举例:苍鹰郅都公正清廉,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不畏强暴,且有将帅之才,任雁门太守时,令匈奴闻风远遁,终其在任,不敢犯境,后人把他比为战国时赵国的廉颇、赵奢、李牧,称赞他是“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他说过一句名言:做官应该是“奉职死节於官下,总不顾妻子”,忠直慷慨之气扑面而来,可见其节操和为人。
又比如阳球。阳球是渔阳人,家世大姓冠盖,文武双全,擅长击剑、骑射,刚因得罪了宦官而被处死不久。说起来,他少年时做过一件事,曾为母报仇,杀过人。他杀的是郡吏——这个郡吏侮辱了他的母亲,他因此“结少年数十人,杀吏”,并且在杀了这个郡吏后,又“灭其家”,“由是知名”。
后来,他被举孝廉,出仕,“志埽奸鄙”,也是一个敢直谏,不畏豪强的人,在任平原相时,郡中咸畏服;后被拜议郎,迁将作大匠,拜尚书令,又迁司隶校尉。在尚书令任上时,他曾奏请皇帝罢鸿都文学,在司隶校尉任上时毫不留情地诛杀权宦及其子弟,与宦官们为敌,后来终也因此被诬获罪,被诛杀身死。他的妻、子也受到牵连,被徙边疆。
这些酷吏,在田丰的眼中,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吏们不知要强上多少。不过这些话,他肯定是不会对鲜于辅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