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颇有不食人间烟火气的菲儿,娘子可知,一州之地的人口增多,赋税也会相应增多,不仅如此,为了逃避兵役,他们甚至会将自己的永业田卖与地主贵族当佃户。
菲儿疑惑,她还真没了解过这儿兵役,再说田地不是农之根本吗,为了逃避兵役而卖田,这得多抗拒当兵。
她不知道的是,文国的府兵大多是农民,平时在家耕作,农隙训练,战时便要上沙场,且武器马匹自备。虽不合理,但也是自前朝就承袭下来较为完善的制度了。
而府兵的征发对象便是那些受府衙分田的农民,不仅要向衙门缴纳每年的租税,还要承担徭役与兵役,战乱时期根本难以自保。
将可以交易的永业田卖与官僚地主则会转变为私人化,他们便再不用向衙门交税承担兵役。
但问题就接踵而来了,按文律寡妻妾能授口分田三十亩,可府衙手上的土地日益减少,能分到手的田地不过寥寥几亩,到后面只会无地授田。
像那寡妇一样,若是她所受口分田不过几亩,却要缴纳三十亩的税,百姓能不流离失所吗!陆涵容越说越难安抚自己的心境,若这对母女所说为实,那就不单单是一个曲县的问题了。
菲儿也被震惊到了,这不就是个死循环吗,府衙没有土地,赋税却一直高涨,百姓自己都难以果腹,如何缴纳租税?
如此长久下去,文国必乱!
既是如此,那曲县每年的粮税应当数目不少才是?菲儿问道。
粮税则是每年都是十月从各地出发,随乡贡学子一同解赴朝廷。
陆涵容还是摇头,他查到的上贡粮税都属正常,想再往细的查就办不到了,没有权限。
粮啊粮菲儿嘴里念叨着什么,假设那对母女所说为真,曲县征收来的粮税也对得上数目,那多出来的那些粮食、绢布都去哪儿了?
朝中管粮食的是哪个部门?菲儿幡然醒悟问道。
是户部。
得查户部之中谁与那县令走得近!
温室殿。
左玉书穿着纱质单衣,坐在床边,手里捧着本书,打算再看一眼就睡。
然而一阵脚步急促,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
陛下。
门外传来小年的声音。
何事?
有消息了。
进来吧。他站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到案几边上。
小年推门而入,随后又把门关上,弯腰道:陛下,奴婢得到消息,秦德明日多半会有动作。这并非是亲卫探来的消息,而是小年以身犯险得来的。
那一夜左玉书受刺昏迷不醒,小年特意放出刺客消息引走京禾,随后与那秦德攀谈上,早先他们就在暗中有过书信往来。
告知秦德想知道的获取他的信任,是左玉书一开始就安排好的,谁都当他是无能的皇帝,却又都惦念着他,那么想要他的消息,不如就堂而皇之给他们。
左玉书冷笑一声,果然啊,都忍不住了吗?
可有让他完全相信你?左玉书问道。
却见小年摇摇头,秦德跟京禾一样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哪怕他将小皇帝近况悉数告知都难以获取对方的信任。
不急,不急。左玉书手指敲打着膝盖,像是数着什么。
还有亲卫来信,娘娘那儿已经查到户部头上去了。
小年一身冷汗,总感觉这个娘娘要掀起一股风浪来,可千万别惹祸上身啊,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真相,查的人也不愿接受那种真相。
倒是有些意思。左玉书摸了摸下巴,总感觉这次的案件非同小可呢,小小的曲县县令一动居然能惹得那么多人跳出来。
让亲卫守好她,要是她受了一点伤,就提自己的头来见朕!左玉书眼中戾气一闪而逝,这些亲卫都是他舅舅杨宁家帮忙训练出来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协调,用起来也是如臂指使了,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就真的枉费了他的心思。
是。小年一直以来见证了左玉书与菲儿之间的感情,自是明白菲儿对他的重要性。
那秦家的婚事?小年想起这一茬来了,今日陛下还未给他答复。
左玉书摇摇手,有人可不会坐等秦杨两家的婚事促成,且看着就是,吩咐下去,杨家那边先应下。
是。小年应声答道。
既是朕的表妹,自然不能亏待了她,秦家二郎如何配得上。左玉书话语间颇为不屑,连着眼神也锐利了不少。
钦都第一纨绔谁不知道,就是他也略有耳闻,早年行迹恶劣,骄佚奢淫,以秦家的门楣出了这么个玩意也是倒了霉。
现在的他仿佛是一只潜伏在草丛的老虎,只是闭着眼假寐,看似对周围环境一无所知,实际上了如指掌。
小年一阵汗颜,那好歹也是淑妃娘娘的二兄,虽然名声确实不怎么样就是了。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退下,关上殿门,抬头仰望着星空,内心却有些许躁动不安。
他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小小的身影,五年了,那小妮子也长高了不少吧,只是不知道再次见面还能否认出他来,小年摇摇头,这五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他在暗地里默默护着就行。
钦都并非表面上那么安定繁华,暗地里那些不为人知、男盗女娼的事可不少,滋生在阴暗的角落里,如苔藓般苟且着。
第49章 总得试试
繁华的夜市终将落幕,天边浮现一抹鱼肚白。
在客栈的房间内,习惯早起的刘画在床上睁开了自己的双眼,看着陌生的帷帐,脑海中却还是昨夜的景象。
回想昨夜,她与那秦凯坐过船、游过街,躲避前来搜寻她的家丁,两个人东奔西窜倒是有意思的很,这是她完全没有体验过的感觉,而在她的意愿下,秦凯也没有多问。
嘴角不自觉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正想着,她感觉到有一只腿压在了她的身上。
惊的她转头看去,身侧赫然躺着一个人!吓得她爬起身差点叫了出来,惊慌间才看清楚是菲儿,缓缓舒了一口气。
忘了自己跟菲儿是住的同一间房了,如今的她身无分文,自然是同菲儿住一间客房。
而菲儿也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不会回国公府,就跟着小画在东市的某家客栈住了下来。
刘画推了推菲儿,睡得可死了,完全没有反应,也不知道她昨夜何时回来的。她记得秦凯送她回客栈时菲儿还不见踪影,秦凯倒是心大,完全不担心菲儿去了哪里。
菲儿菲儿?刘画叫了两声,只见躺在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全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无奈之下,刘画只好自己先梳妆打扮一番,她穿回了那身粗布灰衣裳,昨夜已经被家丁发现踪迹,若再招摇显眼那就不是离家出走了。
意外的是,她还是梳洗的十分认真,哪怕穿着普通衣裳也依旧整洁干净,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这幅男子装扮的样子,她不禁失了神。
为了不想嫁给从未谋面之人,她平生第一次违抗父命,逃出了那个家,若不是偶然听下人提起,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竟是个名声败坏的纨绔子弟。
除了过世的母亲还有在苍山吃斋礼佛的姑姑,又有谁是真心替她着想。
她心生怨气,却无计可施。
跑去责问阿爷,得到的却是不冷不热的回应,她流下泪水,哭着求着不想嫁,最后也是被关进自己的院子里,跟平日没什么两样。
刘画心有不甘,为什么他们可以擅自决定她的终身大事,为什么没有人过问她的意愿,问她是否喜欢。记得她的阿爷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阿娘在时他明明很温柔,眼中哪有这些攻心权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