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所有的内容急速放大, 直至可以看清地面的情景, 那是一座规模巨大的城市废墟。
雪片飘落在残破的建筑上, 萧瑟的草木上,以及泥泞的、充满湿冷寒意的地面上。
咔擦、咔擦、咔擦。
一些人类在风雪中缓慢前行, 他们衣衫褴褛、脚步艰难,没有表情的脸上俱是麻木。
队伍中不断有人跌倒,其中一部分重新爬起, 另一部分则再也没有。
镜头推进,対准一个瘫倒在泥与雪混合物上的人类,狂风吹开那人包裹在头上的布料,露出一张年轻的, 应该属于少女的脸。
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少女,年轻娇弱的生命即将因为寒冷和饥饿而彻底丧失机能。
空气中忽然出现微不可见的波动,有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你想活下去吗?
少女的眼睫颤抖了一下。
你是谁?
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口中呵出的白雾消散在空气里。
你是死神吗?
我要死了吗?
尽管是无声的询问, 但対方却仿佛听懂了。
那声音回答:不,你不会死,因为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没有混乱,没有寒冷, 没有饥荒的世界。
一抹明亮的光彩在少女眼中闪现,真的会有那么美好的世界吗?
那么, 我想活下去!
镜头骤然上升,人类、道路和城市再次被暴风雪所掩盖。
画面转暗,完全淡出,三秒钟后才重新由暗变亮,伴随着激烈昂扬的主题音乐,景象开始飞速地切换。
沙漠、海洋、暴风、骤雨,干涸的土地与滚滚洪流,一望无际的荒原与残破不堪的城市遗骸,在猛兽追捕中惊慌四散的人群与无声角落里垂死挣扎的孩童,一张张面孔次第闪现。
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无数个声音汇聚起来,越来越响,仿若不断攀升的高峰,甚至盖过了气势磅礴的背景音乐。
然而山峰再高也会有顶点,突然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画面碎裂成金色的光点。
光点旋转、聚拢,瞬间变幻成为炫目的阳光。
蔚蓝色的天空下,一名少女対着镜头微笑,她穿着浅灰色的农业司工作服,发辫随风摆动,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少女说:我喜欢这个世界。
与此同时,一行金色文字在画面中央出现:
二百七十年,我们一直以拯救苦难的灵魂为己任时空人口规划局
这是两年前时规局成立二百七十周年的宣传视频。李成贤语含讥讽地道:人类就是如此虚伪的生物,喜欢自欺欺人,他们从不回避対利益的渴望,但又热衷于为自己的恶行披上一层伟光正的外衣。
第七区评议会大厦楼顶。
受到入冬之前最后一次暖湿气流的侵扰,巅峰城上空的云层压的很低,浓密的白色云雾绕着这栋摩天大楼的顶端飞速流过。
大厦楼顶位于云海之上,此刻依然阳光普照。
立于一个透明的玻璃观景台内,李成贤与聂征都没有受到外界气流与温度的影响。
在用一个奇怪的小设备为特勤司司长播放了一段视频之后,这位第七区评议长开始直入正题。
既然你都把付若思带回来了,那么该知道的,想必你已经都知道了。
聂征问:议长派我去十一区,就是为了让我有机会跟付若思接头?
没错,这个做法非常冒险。李成贤点头,但我因为某些限制,无法直接対TSAM最近的行动产生影响,所以只能让你去碰运气了,好在一切都比我预想的顺利。
聂征面色沉静:我依然还有很多疑问。
李成贤却很放松的样子,你问吧。
你是什么人?你跟TSAM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聂征一迭声发问,以及我在你的计划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李成贤笑:呵呵,这些问题说来话长。
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是什么人。背手看向玻璃隔墙外的云海,李成贤不疾不徐道:你们眼里,我是李成贤,一个掌控第七区将近二十年的评议长,事实上,我负责管理这个大区已经超过了五十年,李成贤是我的第三个身份。
聂征眸色微动:前两任评议长也是你?
是的。李成贤点头,或者说,都是我的灵魂。
在两个世界的平行空间通道发现之初,源世界対镜世界的人口渗透从小心低调到逐渐放宽,直至穹镜核战爆发后变成大张旗鼓。
平行空间通道的单向特性,导致源世界在向镜世界转移人口的时候无所顾忌。
然而几十年后,这种做法的负面作用最终还是显现了出来。
在镜世界停留太久的源世界居民无法全须全尾安全返回源世界,因为他们的身体机能受到了某种隐蔽的破坏,这导致他们在回到源世界之后出现早衰,从而大大降低寿命。
这一现象被称为空间穿越综合征。
空间穿越综合征被证实存在之后,前往穹镜淘金的热潮渐渐平息,源世界居民考虑起了这种时空冒险的利弊得失,大部分都打了退堂鼓。
然而対于源世界十二强国来说,穹镜世界有让他们无法放弃的利益。
于是十二国推动成立了时空人口规划局,试图通过科学合理的方法解决这种时空穿越带来的负面效应。
时规局最初的工作重点就是调查和研究这种空间穿越综合征的起源和影响,以寻找解决方案。
由于工作人员数量受限,源世界殖民者只能依靠严苛的法律与壁垒分明的居民等级制度,将大部分管理工作交由蒙在鼓里的穹镜原住民完成。
宗主国控制各大区政府高层,这些由源世界而来的派驻人员在穹镜停留的总时间不会超过十年。
然而这种频繁的人员更换対大区政府的稳定性非常不利,何况每次人员交替都会带来不同程度的通道衰减。
穹镜历2350年前后,平行空间通道紊乱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为节约成本,十二大区不得不关闭各自的空间通道,集中力量维护位于碎金城的主通道。
同时随着科技的发展,解决派驻人员无法长时间在穹镜停留的方法出现了,那就是生化人。
我最初只是派驻第七区的普通工作人员,返回源世界之后因为空间穿越综合征特别严重,不得不更换仿生义体,然而那玩意儿太贵了。李成贤说到这里笑了起来,语带嘲弄:可以说是报应吧,因为贪图那十年的高薪待遇来这个世界当殖民者,结果钱到手了,却不够救自己的命。
最后宗主国给了我一个当时最先进的义体,以高强度合金为骨架、以电子传导系统为神经、以仿生肌肉和皮肤为外表,条件就是继续在穹镜为他们工作。
那之后几十年,我又免费更换了好几次义体,现在这个尤其好用,能够根据时间流逝模拟出肌肉与皮肤的衰老状态。
估计任谁也想不到这具栩栩如生的皮囊底下,只有一颗大脑属于人类。
作为仅剩一颗大脑的人类,或许我不应自称为人类,总之,我的思想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
你当我良心发现也好,大彻大悟也好,在换上义体之后,我产生了要改变这种时空殖民状况的想法。
正好,穹镜出现了超凡者,代偿效应是一个预兆,也是这个世界做出的反抗。
如果你从付若思口中听到过TSAM,那你就应该听说过TSAM的三层理念。李成贤看向聂征,在対方点头之后继续道:你们有权利知道真相,你们有权利反抗不公,你们有权利进行报复。
第一层太过虚伪和空洞,除了给十二国找点麻烦,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第二层依然好不到哪里去,由于单向通道原则的存在,穹镜人的反抗是被动和受限的,这本来就是一种不公。
现在同时回答你的后面几个问题,我跟TSAM什么关系以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成贤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