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每个国家繁华热闹的地方,新年给这种气氛添上熊熊火焰,从早到晚的街道上充满人流,如果没有宵禁,全天都将人山人海,劳作人借新年休息,富贵人借新年炫耀,武正盛带队袭击谢运的时候,周围拜年的人骆驿不绝。
这一波的弓箭手还算长眼睛,他们的箭笼罩在一个范围之内,那就是武正盛等人扑出来的地方,而谢运一步之后就后退回去,武家人倒地呻吟,箭矢都没有碰到谢运的衣角。
他振臂伤到一个人,疾呼声中,街道的人群里扑出好些士兵,带着如狼似虎的气势对着弓箭过来的方向准备搜索,弓弦声又响,这一回响的更加迅急和猛烈,劈头盖脸的把下面的街道全部笼罩,谢运也好,行人也好,武家还没有离开的人也好,全面临着乌铁的箭头锃锃而至。
武正盛吓得头脑发晕,瞬间忘记两处箭伤的疼痛,可他还是跑不动,双腿发软战战颤抖,大叫一声:“娘呀!”就让一枝子箭当胸穿过,这就气绝。
这箭的力量很大,把武正盛射个对穿,钉在京里的石板地上,箭羽摇晃着,上面闪动一个圆形的烙印,圆圆的圈内一个清晰的字:谢。
武正盛旁边的人脑海里刚闪过,镇西侯府当街杀人了,就被半空箭矢钉在地上,他最后的眼神看到镇西侯的马车周围冲出无数盾牌护卫,想法仿佛明灯划过他的世界,借刀杀人,就闭上双眼。
“世子您看。”
跟随谢运头回进京的周明,拔了一枝子箭捧给谢运:“这是咱们西疆的箭。”
谢运看看,嘴角冷笑蔑视而又高傲,两军对垒的时候,谁接不到对方的箭?十八般武器在战场上任意的搜取。
在马上的目标太大,箭矢响时他就跳下马,也没丢下坐骑,牵着避开的时候,事先准备好的盾牌手从人堆里出来,他们的盾牌是折叠的v那种,和门轴差不多,大家带着并没有遇到有人疑心,见到的人还以为拎着的大铁牌子,这一打开来,把世子和侯夫人的马车护在中间。
谢运在盾牌后面想往哪看就往哪看,他最早盯的是箭矢过来的方向,顷刻间就目光犀利的的定在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阁楼,里面微放亮光,不知道是有神采的眼睛还是新式的武器。
在谢运看来,那是女人头上的首饰!
“周明,你去!”
世子看向哪里,周明也看向哪里,这位从沙场上走出来的男子不到三十岁,占据男人最好的年华,他年青而且敏捷的身子反射般的弹跳出去,没有几下子就跃到墙上,有箭射向他,周明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刀格挡开,向着小阁楼疾冲。
乌漆的阁楼里带着常年没有使用的厚厚灰尘,杨欢姗的口鼻全在帕子的后面,她见到周明壁虎般的翻墙越壁,失声道:“这么快!”
声音从帕子后面泄露,把附近的灰尘带动,几大团棉絮般的灰肉眼可见的出现在杨欢姗身边,她忍不住几个喷嚏打出来,发上的扭丝金凤镶着红宝石仿佛一道雪光中的小红灯。
头发这么刚一扭,杨欢姗电光火石般的明白,难怪谢世子即刻就锁定自己的位置,她本想偷摸的看个笑话,如果他死了那当然好,京里将大乱,西疆也将大乱,他不按自己的安排定亲,就让他刚定亲的曾姑娘当个小寡妇吧。
如果谢世子没有死,那也挺好,姐姐杨乐姗继续对他痴心不改,迟早把曾姑娘撵出西疆,曾家不按自己的安排出现,就让曾姑娘哭去吧。
可纵然蒙着雪帽,罩住大半个头脸也挡灰尘,可扭丝金凤造型凸起,悄没声息的揭开一线亮光。
杨欢姗不无遗憾,这个笑话看不完了啊,虽然事后听的结果也差不多,不过哪里现场的看到具有冲击力呢。
张五和计良这两个杨家出众的护院在她的身后,感觉到杨欢姗的颦眉,张五耸起宽厚的肩头,粗声大气地道:“二姑娘,我撵他走。”
张五不是杨大人从京里带到西疆的护院,他是数年前投到杨大人门下,他的容貌带着汉人的轮廓,眼睛里却常有微弱的蓝色,他说自幼在关外长大,嗓音里也带着怪异的异邦腔。
镇西侯见到他后,曾连说可惜,屡次招揽张五到麾下,张五都推辞不应,另一个让镇西侯看上的杨家护院,就是此时站在张五旁边的瘦小汉子,名叫计良。
张五说过话后,计良却道:“二姑娘咱们离开吧,您的计策已成功,谢家将在京里处于被动的地位,不管武家的人是不是他谢家杀的,武家在这场行刺里死了人,武贵妃又因为侯夫人进宫而失势,临江侯都将恨谢家入骨。”
杨欢姗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街道上原来的喜气洋洋变成哭声震天,第二波箭矢伤到很多无辜的路人,原本是红色炮纸铺满地,现在浸满鲜血红遍雪地,她看着挺高兴的,就不觉得自己败退而回。
摆摆手,她可不愿意再说句话,就惹得灰尘往鼻子里飞,而看看张五和计良,他们也是用手捂着鼻子说话,生怕灰尘再起肆虐。
计良一弯身子把杨欢姗负在背上,瞬间就穿窗越过房顶,张五猛的一把握住木窗户,窗户格格的摇动着,显然这不是他的目的,整个阁楼开始摇晃时,张五露出一丝嗜血的笑容,舞动整个阁楼对着周明砸过去。
如果是在平地上,周明可以硬接,可他换着气刚跃上来,就见到整个阁楼飞到面前,周明往后面一倒避开整个阁楼,再看前面灰蒙蒙的,什么人也看不到。
“啊嚏,这家的懒婆娘过年也不打扫房屋,啊嚏!”周明骂骂咧咧的嗓音里,雪里的主仆三个人消失无踪,这里离驿站挺近的,杨欢姗回去并不困难。
谢运看到阁楼断裂横飞,就移开眼睛,他现在看的是街口刚刚出现的一队人。
京里的应变不可谓不快,新年更要防范心怀叵测的人,比如闹事不怕事大的镇西侯府,京都护卫虽不敢把谢家怎么样,却要维持治安,而放聪明的做法,就是让金标、金鹏、金雷三兄弟当值,这样治起罪来,谢家永远逃不掉。
金家三兄弟是镇西侯的人,谢世子是镇西侯的儿子,谢家再闹事,就自己打自己吧。
这其实更方便谢运,就像容氏离开曾家的那刻,金家三兄弟就把相关的街道控制住,这个时候他们已冲到可疑的地点,抓捕相关的人员。
第二批放箭的人让逼出来,他们深眼高鼻,带着异邦人的特征,谢运也懒得多看,西疆关城外常年的对手,泥窝、乌域和大树,都是这样的血统。
据说他们是从一个国家里分出来,血脉相近,面容所以相似。
身为一位世子应该从小就具备什么,显然谢运是知道的,比如他生下来就是别人的目标,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亲事还是地位,他的父亲教导他,不管遇到什么奇异的人事物,极有可能都与他有关。
就像这京里的天空忽然变了,跑出一批异邦的人,谢运也不怪宫里那位看不住京门,全怪自己吧。
他看向第三批人时就没有怒容,不过对方怒容满面,谢运也同样的不会姑息,本世子都怪上自己,你们凭什么不怪自己?
临江侯一步一步走在雪里,或者说血里,这些不全是他武家人的血,可在临江侯看来,滴滴都是武正盛他们流出,纵然不说武正盛是他要好的兄弟,只凭一个“武”字,他谢家就得拿命抵命,拿血换血。
这条街的店铺算遭殃,上门板紧闭户,幌子收不回来在风中凌乱,一年的气运都让破坏,临江侯站在一片带着箭洞的幌子下面,灰败的面色可比天空。
“镇西侯世子!”
他用力的愤怒着喊出来,仿佛喊给宫里那位听,仿佛喊给天地听。
“你在京里杀了人,滚出来就擒吧!”
因为他的嗓音足够尖厉,谢运赏脸的看看他,给他一记眼光,相较于临江侯的怒火燃烧,谢运冷静的吓人,他不冷静也不行,第二波行刺的人居然是异邦人,他和临江侯就地火拼的话,岂不是同胞相残外人笑话。
他看向临江侯身后的两个男子,沉思的面容和盔甲表明他们的身份,这是京都护卫的正副统领,他们难道也看不出什么。
正统领齐晓和副统领管青交换一个眼神,这显然不是谢家的行径,以谢世子当街打王爷的气势来看,他犯不着埋伏弓箭手,管青也这样的看。
同时,管青回一个眼神还有其它的意思。
他们和临江侯同时出现,因为他们也在武家等着迎接贵妃省亲,人到一定的位置,不管是憨直还是天真,都自带世故,齐晓和管青未必瞧得起临江侯武家,也没必然公开的拒绝。
本来武家鲜花着锦的轰轰烈烈,烧的太旺了些,转眼就颓败无力,管青的意思是时候了,这些宠臣们上去的快,下来的也快,贵妃纵横六宫这些年,皇后娘娘一击就中,他们兄弟是时候拉开距离,对武家远远观望。
镇西侯府和武家又不一样,武家再厉害也仗着贵妃,不过就是得意得意再得意,而镇西侯府冲冠一怒要死人,死谁都不奇怪,谢家的腰杆子本来就硬。
临江侯要出气,齐晓管青可不想为他垫背。
见到谢运目光过来,齐晓板起脸往外走出,该他说两句,他不能推辞。
一个人忽然跑出来,挡到谢运的面前,双手往后面护着,大声地责备道:“你们都眼神不好吗?我们全在街上,我婆婆在,谢世子也在,我们会在这个时候杀人行刺吗?”
齐晓和管青愕然,这不是近来整个事件的焦点,曾家三姑娘吗?
曾宝莲脸涨得通红,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子贴紧谢运,她只是用力的护着,感觉到身后有力量出来,就拿出吃奶的力气把谢运挡回去。
她激动中有泪出来,梗着脖子往下咽回去,她不能在这里哭,让别人笑话她曾宝莲是个没出息的,钱吕杜雷四家也好,曾家的族长四奶奶也好,都敢盯上她的亲事,不就是认为她柔弱可欺。
临江侯怒吗?
曾宝莲更怒。
她双目几乎喷出火来,看向临江侯语声凄厉:“你失心疯犯了别处发作!是谁冲出来挡我婆婆的马车,是你武家!难道他们出来以前你敢说不知道?”
“你,你算什么东西.....”临江侯也认出这是哪位,手指曾宝莲气得直哆嗦。
“你才算什么东西,贵妃娘娘跋扈专横,在宫里目无皇后娘娘获了罪,我婆婆出宫就遭到你武家人的行刺,这是全京里都看到的,难道不是你指使的?你倒聪明,背后鼓动亲戚们犯王法,再出来当个好人,为他们喊冤鸣不平,他们拿刀拿剑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这些人全是你害死。”
临江侯有些慌乱,这些话确实扎中他的内心,他就是这样想的,想要扳倒谢家,非有几条人命不可,他没打算让武正盛送死,但他交待武正盛,死几个家人没有什么,反正要把人命官司摊在谢世子身上。
他义愤填膺的走来,因为事先知道,未免有失正气。
曾宝莲的一通骂,揭开临江侯伪装的面目,也深深刺激到他。
曾宝莲忽然跳下车,容氏吓一跳,她也下车就听到这一段对话,容氏又坐回车里,天气冷,婆媳各有一块盖腿的小绫被,容氏自己把桃红绣春鸟的绫被盖上,慢慢的吩咐:“看着别伤到少夫人,这武家也忒大胆了。”
“是。”
车外的人恭敬答应。
少女的嗓音又尖又高,把雪空仿佛穿个大窟窿,齐晓和管青对视一眼,都觉得人家说的对,这满大街上全是证人,你武家先冲出来的,顺天府这时候赶到,刚好听到曾宝莲的一番斥责,顺天府眨巴下眼,武家不敌皇后娘娘,他也后退吧,往旁边屋檐下面一站,支着耳朵听着后续。
秀才不敌兵,男人也休想和女人比嗓音,临江侯面色铁青还击,声声数落谢家不对,曾三姑娘他还看不上;曾宝莲一句尖嗓子反复不变:“是你鼓动,是你害死.....”临江侯就半点讨不到好。
武家的人群起而攻之,音量高起来,嗡嗡的贯穿整条街。
“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事实俱在,你谢家杀了人。”
“你谢家居功自傲然不是一天两天,旧年,前年,大前年.....”
曾宝莲怒从心头中,抓起旁边一个东西,是什么她也没看,对着武家的人抡起来,用足力气砸过去。
现在的路边会有什么呢,拜年掉落的物品,这是条大咸鱼,估计还挺值钱的,这天气里冻得像根棍子,带着咸味落到武家人的头上,方圆三五个人这就咸了,雪衣下汤锅应该不用盐。
曾宝莲又捡起来,是个大桔子,对着临江侯的脸砸过去:“让你胡说!”
砸得脾气大发作,蹲地上团把雪,对着临江侯的脸砸过去:“仗势欺人你还有理了!”
越砸越生气,越砸越难过,她的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
吴泰为什么要曾家的宅院,还不是为了武家?武家得到贵妃省亲的别居,难道就不问一声这是谁的旧宅院,是怎么到的手?吴泰以便宜到接近地的价格拿到手,难道这里面没有武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