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最好的客栈,连音一报要寻一个长的顶好看的公子,喜穿白衣,姓陆,掌柜的和跑堂的就给指了房间。
连音道了谢,瞥眼看见跑堂手中拿着一把扫帚,直接上前去夺到手里,转身一路往楼上走。
跑堂的和掌柜的一见觉得有戏,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密切注意着连音的身影。
楼上。
不等连音敲门,房门已经自行被人从里打开,陆七八就门后,正要跨步而出,见了房外的连音,顿时一愣。
连音见人没错,当即抡起手中的扫帚往他身上招呼,陆七八反应也快,立马闪身跑了出来,一脸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肯早点提个醒!”连音心里堵着气,第一下没打到他,很快举着扫帚再发动攻势,非要让他吃一记痛才甘心。
“你有话好好说,举着扫帚多难看。”陆七八看着那头部都已经开花的扫帚,没忍住又躲开,实在不想去吃那一下痛,口里解释说:“那是朝堂上的事情,跟你要做的事情没半点关系,我告诉你做什么。况且我只确保不会累及你,其他的,真恕我无能为力。”
解释完,见连音还不理他,手里一把扫帚耍的依旧威风,陆七八更加哭笑不得,不由得直言:“你这是在替杨府出气,还是在为你自己出气呢?”
连音闻言,提着扫帚往地上一拄,定定的望着陆七八,陆七八也跟着回望她,对望了一番后,她一用力,将扫帚丢到他脚前,绕过他就往楼下走。
“我真想喊你声小祖宗。”陆七八紧跟在她后。
连音猛地停住往下脚步,回头看他:“替我去见一见杨府的人,此去岭南,路途遥远,替我问问他们,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陆七八苦笑。拿扫帚打他是做戏,这番话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吧。
见杨府的人,是让他去见杨珩倚吧。
还是跟以前一个样!
永远不知道哪个人哪一点就能随随便便戳中她的软心肠,然后就引得她惦记,一定使劲浑身解数也让对方过的好。
忍不住故意问:“需要带你一起去吗?”
“不用。”
……
连音要不是先做戏一场,陆七八一定不会同意去见狱中走一趟。
幽暗的地牢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空气中不禁潮湿,还带有一些腐败的气味。
狱卒知晓陆七八的身份尊贵,这会儿狗腿的不成,陆七八全程摆谱,并不理会,直到他见到了杨府的一众人。
牢房里,老少皆有,过去锦衣玉食的人,如今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狼狈。不过陆七八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杨珩倚。
不仅仅因为杨珩倚就坐在门边,也因为相比起其他人,他是最为淡定的一人,更是卖相最好的一个。
陆七八挥挥手,赶走了领路的狱卒,开口唤杨珩倚的名字。
杨珩倚慢慢的抬头,看见是他,眼里泄出些意外来。
陆七八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有人托我来看你,问问你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杨珩倚一怔,立马有了猜测,原本落败的表情中突然恢复了几分生机,更是激动的站起了身,一身单衣罩在身上,陆七八打量了眼,心想杨珩倚原来是副单薄身子。
而那激动的人只激动了一阵,很快又收敛起情绪。
两人互看着对方,半晌无话。
陆七八问他:“没什么要说的?”
杨珩倚想了想后摇了头。
陆七八不放弃道:“她说此去岭南,路途遥远,能有她帮忙打点的,你尽管说。别与她客气。”
杨珩倚仍是摇头,慢声道:“麻烦陆兄,替我谢谢她便可。”神情里却带上一丝满足。
陆七八见他这表情,反而有些不满了:“别说没有。你这样,反而会让她惦记着你,她历来是个软心肠的人,你这样子,她之前哪怕对你没什么感觉,都会因为这样对你改观。你还不如随意说个一两件,了却她一分心意。你如今已是这样,总不指望,她因为惦记你可怜,做出些对她自己不利的事吧。”
杨珩倚听过陆七八的话,愣愣的张了张口,过了会儿,才道:“你似乎很了解她。”
在连音家见陆七八时已让他意外,眼下再听对方这么说,蓦然就让他想起,陆七八说来宁城是为了一个女人。
那人,就是连音?
“确实比你了解不少。”
今日之前,杨珩倚定会追问,但现在的他很清楚,不问最好。
时间又过去一些,陆七八又催促了一声。
杨珩倚努力的想了又想,最终道:“那就请她来送我一程吧。”说出这话,毫不意外看见陆七八一脸的不赞同,但杨珩倚不想多想,此去后,天高水远,难道就不能让他最后再见一回吗?
陆七八看了杨珩倚一阵,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
杨府一脉人发配出宁城时,是三天后的清晨。
因为此去路途遥远,差役们很早就选择上路。
不过在阴暗潮湿的狱中待了几天,杨家嫡系一脉的许多人都与入狱前相比,明显瘦了,面色也差很多。
杨清李更是咳嗽连连,杨珩倚只能扶着他行走,这一举动,惹来了差役们不少白眼。
一路上,城内市集正渐渐热闹,许多人看见了,也认出了是杨府的人,只是平时杨府到底高高在上,这会儿,自然也没什么人会来雪中送炭。
眼看城门渐进,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也有忍不住的。
杨珩倚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也忍不住往回看了两眼,只是熟悉的景物下,并没有他想看到的。
差役赶着他们出城,数步后,城门已在身后。
杨珩倚又忍不住回身看了眼,高筑的城墙在他眼里只是一片灰色,而待他再回过身时,他的视野里忽然多了一抹彩。
他以为再见不到的人,没想到,最终还是见到了。
陆七八先一步上前来和差役们说话,连音后行了两步,直接走到杨珩倚面前。
杨珩倚望着她,已经望呆了。
连音将他上下打量后,手中一抖,取出了只香囊,手上牵着细绳,从杨珩倚的头上套下去,将香囊挂在他脖间,自顾自道:“时间太短,来不及准备其他,这只香囊里放置了些驱虫的药粉,你贴身带着,蛇虫不会近身。”
杨珩倚眉间一动,可忽然间好像不会说话了,哪怕连声简单的“谢谢”也不会说。
连音睇他眼,继续道:“陆七八说,三年后当今圣上的大寿必定不同凡响,届时定会大赦天下,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撑到那时候。”
“你母亲与你家中的姊妹,我已经让陆七八去张罗,定会妥善安置。只等你们三年后回来,一家团聚。”
杨珩倚眨了几下眼,几滴眼泪就这么毫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掸,并非无泪,只是未到时候。
他没要求这些,更不敢奢望,可她却都知道,还都尽力而为了。
他还能说什么?似乎什么都不能说。
见他这样,连音反而笑了,也是头一回调侃:“果然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太小了。”
十八岁还是少年吗?杨珩倚很想反驳。
陆七八打点完差役,过来告知连音别耽搁太久。
连音应了声,再同杨珩倚强调一遍:“三年,记住了吗?”
杨珩倚郑重的点了头。
三年,哪怕这一去磨难重重,他也不会再觉得难捱。
……
杨家一族嫡系获罪,旁支虽没连累,但到底杨氏一族也是元气大伤。
学堂不得已关闭,许多族亲之间往来的也少了。
在家赋闲半年之后,杨云琦接了一封书院的任书,领着连音离开了久居的宁城。
城内媒婆们知晓杨云琦和连音离开,各个都不舍非常,她们媒婆生涯至今,撮合了多少姻缘,偏偏这父女俩的姻缘,怎么都撮合不起来,说起来,多叫人抱憾。
二年后。
杨云琦早已在新地方扎稳脚跟,书院比族学学堂正规更多,环境也好,他到了书院后,又认识了不少文人才子,生活更是多姿多彩,烹茶煮酒赏雪,游湖画舫作诗,像极了一个墨客文豪。
连音则接起了杨云琦的衣钵,也做起了女先生。
认识的人多了,旁人认识他的也多,知道他家中还有女儿后,媒婆也好,朋友也好,都有意想要为其谋一段好姻缘,只可惜,小姑娘都已成了大姑娘,既不见当爹的急,也不见女儿急。
每当人问起,杨云琦只管心大的说:“女儿还小。”
冰人媒婆们集体呵呵:都十八啦!还小呐?这当爹的真不靠谱!
再问女儿,女儿则说:“听我爹的。”
大家都没脾气了。
三年后。
皇帝寿诞,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杨云琦依旧整日会友饮茶作画,活的潇潇洒洒。
连音这女先生因为又有美貌,年纪不大,还未有婚配,名声传的比杨云琦还快,愿意将家中女儿送来她这儿教习的竟不在少数,也是奇怪。
连音在这一年收了封信,阅过信后,她继续安心的当着她的女先生,至于其他,并不关注。
五年后。
杨云琦继泛舟赏雪等等后,开始变得不再满足,改而和朋友们一起远足采风,时常十天半月的不见人。
每每回到家中,与连音说的最多的,就是外边的世界有多精彩。
分明就是一颗不肯归家的心。
连音对此也不说什么,只让他出门在外当心一些,高高兴兴的出门,平平安安回来便好。
杨云琦点头说知道,而后在家没待几天,就又出去疯玩了。
第六年。
终于有人长途跋涉而来,找上了门。
虽然晚了三年,但眼里盛满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