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宾越说越乱,徐础打断,“你肯定已经劝过单于,他如何说?”
“我与数十位大人一同去见单于,陈说天成之不可信,以及贺荣部与沈家的多年交情,可单于说,天下为大,私交为小,但他不会为难我们,会将我们留在邺城,并州安危,与我们无关……”
“单于所言在理,对你们也比较宽宏。”徐础赞道。
周元宾有点生气,“徐公子这是打算真心效忠单于了?可他并不在这里……”
“如果你一开始就要从单于的身上、话里找漏洞,那你注定什么都找不到,即便发现一些端倪,也不会得到信任。”
“我知道徐公子懂得道理多,以后我一定好好听你讲授,可现在我只想要一个办法、一条妙计,能让单于回心转意。”
“单于大妻呢?”
“唉,别提了。”周元宾实在不愿提起“七妹”,尤其是她也姓周,更令他对晋王心存愧疚。
徐础想了一会,“此事眼下无可劝说,必须再等一等。”
“再等下去……”
徐础抬手,表示自己还有话要说,但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又等一会,“你相信晋王吗?”
“当然。”
“你相信他有帝王之资,最终能够夺得天下吗?”
“呃……”周元宾虽然着急,依然察觉到这句问话里或许藏着陷阱,“晋王有帝王之资,但是能否夺得天下,还要看运气,最重要的运气就来自单于这里。”
“答得好。”徐础笑道,随即端正神色,“你若相信晋王有帝王之资,就该相信他不会轻易被骗过,也不会轻易败给贺荣部。”
“然后呢?”
“然后你要再去劝谏单于,二劝不成,还要三劝、四劝,直到单于动怒为止。”
周元宾哭丧着脸,“没用,单于还没发怒呢,就有人想要放弃,劝到最后,怕是只会剩下我一个人。”
“最后剩下的几个人,就是你与晋王的忠实盟友,与他们老老实实留在邺城,什么都不要做,静候消息。晋王若是不堪一击,我劝你们也还是放弃为好,晋王若能挡住南北夹击,令战事陷入僵持,则你们还有机会。”
“没有……速成的办法?”周元宾仍心存一线希望。
“史书上曾有泣血苦谏,为劝主上改变心意,敢舍己躯,周参军能做到吗?”
“能……”周元宾面带难色。
“便是能,也未必好用,书中记载,多有夸张之不实处。”
“那徐公子说来做甚?”
“周参军若是只求无愧于晋王,不必管它好用与否,死谏而已,若是想做些实事,就听我的劝告,再等等,晋王值得一救的时候,单于自会再想起你。一为名,一为实:为名者,立竿见影,晋王便是身殒战场,别人也会说你周元宾是个大忠臣;为实者,却要冒身败名裂的危险,晋王一败涂地,你再没机会劝谏单于,则人人都当你是畏难而退,危急时刻不肯救主。”
周元宾犹豫多时,“那我还是听徐公子的吧,再去劝劝单于,实在不成,就在邺城等一阵。”
周元宾起身,“不管最后怎样,我都要感谢徐公子。”
“不必客气,事若有成,是你周家多年积累的交情有用,非我之力。”
“不不,没有徐公子指点,再多的交情我也不会用。”周元宾拱手告辞。
周元宾刚一出去,昌言之闪身进来,小声道:“我可听出来了,这个周元宾不安好心。”
“你听到了?”
“嗯,我就站在门口,听得不算清楚,但是大概意思明白。周元宾一口一个‘徐公子的办法’,以后大功告成,全是他自己的功劳,一旦事败,就推到公子身上,声称被你所误。”
“你看得倒清楚,这也是劝人之一弊吧:劝成未必得功,劝不成必受责难。”
“公子肯定比我更清楚,可你还是‘要劝’。”
“我看你多时不曾摸刀,自觉功夫还剩几成?”
“嗯?这个……可说不清,肯定是大不如从前。”
徐础指着自己的嘴,“它也一样,若不常练,也会变得笨拙,所以要经常劝人,能否成功倒在其次。”
昌言之笑了一声,“原来公子是在练嘴,别练出麻烦就好。”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再没人来找徐础求助,单于也没召见他,忙于调兵遣将。
次日一早,贺荣军拔营,直往并州进发,沿途设置营寨,保证粮草供应,单于还是留下命令,要从冀州征发民夫,运送辎重等物。
贺荣军从南边进入并州,中途经过孟津,只见北边的小城已成一片废墟,连接南岸的桥梁更是无影无踪,不过数日间,梁军切断了这条要道,既为阻止敌军,也为表明自己无意北上参与并州乱局。
单于在此暂停,在马背上遥望废墟与南岸,向左右诸人笑道:“中原人胆怯至此,天赐良机,让我贺荣部入主九州,诸位当努力进取,最多需要三年,我与诸位痛饮四方美酒,遍赏天下佳丽,共聚人间珍宝!”
欢呼声此起彼伏,远远跟在后面的徐础也能听到,忍不住轻叹一声,向昌言之小声道:“以九州之大,就没有一位真英雄趁时而起吗?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