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的火炭燃得正旺,她挑挑眉,抹掉额头的一层薄汗,换了副知情达意的语调:“不过你放心,我不戳破他,也不会让你难堪。他既然给我杆子,那我就乖乖的顺道往上爬。这样正好,彼此装装傻,见了面也不尴尬了。”她拽了拽君澄的袖阑,“装憨卖傻也是为人之道,小橙子,我说的对么?”
他倒是没有想到,她的脑瓜竟然琢磨了这么多。
君澄扭过头来,眼波落在她揪住自己袖口的纤纤五指上。明明是个该受人疼爱的年纪,心思却这般沉重。
遽然生出一丝怜惜来,他却牵动唇角,携出一抹苦沁的线条来。但凡身在锦衣卫,谁又不是心思沉重之人呢?
牧容是,她是,他也是。
久违的乏累感顷而席卷全身,君澄阖眼叹息,“你说的很对,糊涂是福。”
“嘿,你懂我!”卫夕咯咯地笑起来,毫无征兆的捞起长嘴酒壶,在君澄震愕的眼神下将那壶酒喝了个干净。她痛快的舒了口气,抹抹嘴角,甩手将酒壶扔在地上,咧嘴笑的灿烂:“酒逢知己千杯少,小二!再来一壶!”
君澄僵在原地,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喝成这副鸟样,他该如何向大人交待!
戌时三刻,天上星斗移位,一轮破月挂在寂寥的枝头。
浴房里蒸汽袅袅,六扇屏风上绣着各色山水,牧容仰在里侧的浴桶里,黑亮的乌发垂进热汤,点墨入水般蔓延开来。水汽在他的胸膛上凝结成珠,顺着健硕的肌理滚落下来,在水面上画出一阵轻微涟漪。
他恬适的闭目养神,手指却紧紧抠住木桶边缘。手背凸起青筋,与那牙白的肌色两两映衬,愈发突兀。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叩门弦。
未及他发话,水一山身穿夜行衣,利落地闪进屋,两眼精明的揖手道:“大人,人找到了。君大人正带着她往指挥使府的方向走,不过……”
“不过什么。”牧容神色依旧,连脸皮都没抬,声音也无甚喜怒。
水一山坦言道:“卫夕貌似喝多了。”
许是这屋里头水汽太热,他的脊背开始渗出薄汗,下意识的咽了咽喉。这君大人也真是糊涂,明知指挥使宝贝她,怎就允她喝多了?
一番沉静后,牧容徐徐道:“让青翠到门口去迎,打点热汤让她洗漱。”
水一山应了个是,踅身离开了。
好半晌,牧容才睁开眼,垂头看向水中倒影,里头那人满溢着说不出来的落魄感。
年关将至,各地官员进京述职,又逢诏狱会审,重担压在肩头,忙的他焦头烂额。今日之案还未审完,他便有些力不从心,全权交给李同知后提前赶回府邸休息。
没想到刚一进门,青翠就在他耳边唧歪开了。
若是吃个便饭,也无甚在意的。明知她有伤在身,却还让她喝多了……他倒真没想到,君澄也是这般粗心的人。
郁气填胸,他抬手击散水中倒影,倏尔站起身来,水花激荡而下,发出一阵哗啦的脆响。执起巾栉擦净身体,他草草穿上衣裳,随意将头发绾在左侧,披着外袍走出浴房。
里外的温度简直是天壤之别,白日还温暖和煦,是夜便冷如刀削。他穿的轻薄却面不改色,走回厢房直接躺在了床榻上。
额头沉闷发痛,他翻了个身,将自己蒙在锦被里。
不管了,喝多便喝多,与他无关。
没多会,君澄就将人送到了府门口。这头刚下马车,雾柳和小厮李墨便上前将卫夕接了过来。
青翠瞥了一眼那醉醺醺的人,气不打一处来:“等着吧,明个大人妥妥收拾你!”撂下一句狠话后,她又踩了一脚君澄的皂靴,砰一下关上府门。
见此情形,君澄沮丧的睨着星斗璀璨的苍穹。连门都没让他进,看来明日挨训是铁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