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了绝处的唯一一线希望,要进这牢里看看。
甫一进来,果然有他心心念念的人。之前的尸身不过是敖人以儆效尤的障眼法,却差点真的断了他活下去的念想。
而现下人就在眼前,就在怀里,即便身在监牢又如何,这才是他的梦寐以求。
他沉着声音,用嘴轻轻触那两片唇瓣,边蹭边说:我不回去,我只有你了。师父,我只有你了
和那晚同他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就那么回荡在耳边。薛白好像又看到那晚那个烂醉间吐露心声的青年,他埋在他的肩上,呜呜咽咽地哭着说:我只有你了。
心都软了。薛白最终没推开他,伸手触着他的颊边,隔着栏杆回吻:你怎么这么傻。
叶昭说:不傻。
不傻。找到你,才是最不后悔的选择。
廊外传来守牢敖兵骂骂咧咧的声音,将薛白又拉回现实。
他猛推开叶昭,说:走。
叶昭却拽着他的手不放,把他牢牢定在视线间:我说了,我不走。
跟我待着会死的!
叶昭轻笑:我不管。
敖兵由远及近,看清纠缠的两人后,喊着冲上来。叶昭没有辩解,事到如今,薛白也无法解释。
被狠狠推入牢中,和薛白挨在没有隔着栏杆的一间牢房中时,叶昭才感受到真实的平静与安稳。
叶昭将人一把揽进怀中,细细亲遍每一处。薛白任他动作,虚虚地按在叶昭背上的手逐渐笼紧,头深埋进他高大的怀抱。
谁都没有说话,天地间唯有彼此,也只剩下彼此。
他们相互攀扶着,等候乌云散去,等候风雨落幕,等不知会否出现的雨过天晴。
当夜,薛白终于肯吃东西。监牢的饭臭馊难闻,叶昭捧着那张脸,连哄带骗地喂饭。也是在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薛白也有这样脆弱柔软的一面。
吃过饭,他怕牢内湿冷,脱下外衣把人裹在怀里搂紧。薛白一直发着低烧,双眼浅闭着,在怀中一动不动。
直到后半夜,廊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叶昭当是查房的敖兵来了,没甚在意。
可那脚步声委实低,不像平日里敖兵昂首阔步的声音。声音在牢门前停定,有人窸窸窣窣蹲了下来。
接着,一个柔和的女声轻轻唤道:薛大夫,薛大夫。
薛白烧得不清不楚,叶昭却突然睁眼,看向牢门。门口蹲着个黑衣女子,叶昭乍一见瞧着眼熟。没想到女子却抢先认出他来,惊讶道:你是薛大夫的徒弟。
叶昭转眼清醒,张大嘴:牛、牛夫人!
这女子,正是当日薛白同他帮忙生产的那位刘县令的夫人!
叶昭有些断片:夫人,你怎么会、会在这里?
牛夫人长话短说:我今日来原是打算放薛大夫出来,没成想你也被关进来了。说罢便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叶昭见她竟还有钥匙,更是惊讶,一时说不出话。
牛夫人边开门边解释:我官人叛变了,给敖人卖命。薛大夫也是他举荐给青珂王的,记了当时薛大夫逼死那小丫鬟的仇。
叶昭更错愕:那个叫莹儿的丫头?可是她分明
牛夫人点头:没错,他见事情败露,选择明哲保身。谁承想那丫头性子烈,一头撞死了。牛夫人冷冷笑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回事,他和那小丫鬟早便不清不白。倒是巴不得我能难产死了,好叫他二人双宿双飞。
吱呀
门开了,牛夫人示意他们快些走:门外的守卫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你们待会儿藏到外面的车里,我会叫人送你们出去。
叶昭抱着薛白起身,还准备道谢:夫人
牛夫人道:我也是偷来的钥匙,没时间再叙旧。薛大夫上回从阎王手里拉回我,我还没好好道谢。你们牛夫人顿了顿,你们这样的人,不该死在这里。
叶昭依旧担心:可是夫人你
牛夫人笑道:我不防事,刘丙如今是青珂王的座上客,无人敢将我怎样,也不会怀疑到我。
匆匆告别,叶昭抱着人钻进车里时,都没想到上天竟会降下这天大的恩泽。
或许是薛白施善太多,终有一日得到回报了罢。
推车一直将他二人送回到城门内。叶昭下车谢过牛夫人安排的推车夫,将薛白稳稳当当抱在怀中。
照理说医馆是去不得的,但今夜实在难寻落脚处,况且敖人也未必会这么早寻到这里来。薛白又低烧不退,最好要些药。回医馆是最好的办法。
夤夜赶回医馆所在,叶昭长出一口气,一抬头间却又忽的停住了呼吸。
第56章春夜
周遭是刺骨的寒冷,但身上却暖。薛白醒来时,正被人整个罩在怀里,寒冷都被这堵人墙挡了去。
叶昭见人醒了,埋头在他脖颈里深吸口气,问:师父,还难受么?
薛白身上的热退得差不多,倒像是被叶昭尽数匀了去,两个人抱成一团,都暖融融了。
好多了。嗓子还是哑,在牢中伤的,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他看看周围,环境有些陌生:这是在哪?
叶昭这才想起薛白迷糊间尚不知发生什么,细细解释了一遍。薛白听完,缓慢地眨着眼:那医馆呢,怎么不回去?
叶昭本不想告诉他,但早晚是瞒不住的,只好坦白:已经被敖兵烧了。
昨夜回到医馆时,入眼已是一片狼藉。想必在他们师兄弟几人离开后,不知何时被敖兵一把火烧了干净。敖人做事一贯如此,应当是后知后觉,企图彻底断了薛白后路。也好在他们三人早走一步,不然也难免一场劫难。
薛白没说话。他们不过两个逃犯,即便没被烧毁,医馆也不是久留之地。借宿他人家,又搅得他人担风险。于是叶昭在城东寻了个无人住的破屋,能躲一时是一时。
只是那医馆载着薛白多年心血,如今付之一炬,他不敢想象薛白此刻作何感想。能做的只有给他挡住风寒,一些皮毛罢了。
见他不再说话,叶昭便趁机问:师父,你曾说牛夫人有恩与你,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薛白轻声道,是夫人将我从深渊里拉出来。
六年前,他捂着近乎残废的左臂倒在雨幕中,入目是冰凉与荒芜。一把伞伸过来,遮在他上方,伞的主人正是夫人。
薛白清楚地记得那双眼睛,那丝善意,救他于水火。
叶昭心有不甘,想自己当时为何不在,想着想着不由自主问出口:那我当时去哪儿了。
那时叶昭刚拜师不久,薛白笑笑:你在看医馆。
叶昭还是有怨,头在颈窝埋得更深,连带声音都闷闷的: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生死攸关的事,薛白当年对他只字未提。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当师父的手是早便伤了的。
没有让你担心的道理。薛白说,是我自己的事。
叶昭更不服气: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完又紧着补充,不许抛下我。
好。
师父。叶昭反复抱住他,怕不够紧似的。胸腔里盛满情绪,他又笨拙不会表达,最后只好憋出情真意切的一句:我好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