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赶紧向骁王施礼,然后低声问道:“天色将晚,不知骁王殿下来民女这里有何贵干?”骁王神态自若地进了粥铺,一股淡淡的檀木素香夹杂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汗味肆意地袭向了她的鼻息,看来这骁王应该是刚刚练兵归来,此时天气凉爽,他的衣服前襟却是有一片汗渍。
他听闻了飞燕的低问也不出声,深邃的一双俊眼紧盯着尉迟飞燕不施粉黛,有些微湿的素净脸庞,慢慢地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又解了自己的领口……
眼见着面前素巾裹头的清丽佳人慢慢瞪大了眼儿,他才半弯着腰板,就着飞燕方才用剩的那盆洗脸水,哗啦啦地洗起了脸来。
这般跳脱常理的举动真是让人无语到了极致,飞燕只觉得若是羞恼似乎有些小题大做,可是却又种说不出口的郁结……便只能垂手立在一旁。
骁王酣畅淋漓地洗完了满脸的汗渍后,自然地从里怀掏出了一方巾帕,擦拭着脖颈脸颊。飞燕在一旁看得分明,他手里的那个巾帕正是她卖到千绣斋的一样绣品。
骁王将脸擦拭干净后,便将巾帕放到一旁,坐到了一张桌子旁,悠闲地说道:“来一碗粥。”
第7章
飞燕勉强一笑,说道:“骁王来得不巧,粥铺里的粥老早就卖光了。”
骁王扣好了衣领,薄唇微抿,平静地说道:“姑娘的意思,是希望本王明日再来?”
飞燕可不愿这煞星日日到访吓到了弟妹,连忙接道:“但是民女倒是自留了些,原是准备着打包回去给家人食用,殿下要是不嫌弃这民间小食腌臜,民女这就热来与殿下。”
说着她打开了一旁放置的食盒,利索地将那大碗里的粥又重新倒回到小锅里,添了些水,就着炉膛余火将粥煮沸,噼里啪啦冒出气泡……
一时间,粥铺里静谧得只听闻到柴草的噼啪声,阵阵米香萦绕。
骁王端坐在桌边,拿起茶壶自斟自饮,一双深眸顺着茶杯的边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锅灶边那个干练娴熟的小女子……
尉迟飞燕却是无暇顾及那身后男子放肆的眼神。如今的她,早已经不是五年前那高门小姐了。虽然在白露山上有鸳鸯随侍,可是行军时的劳苦是身在闺阁的安逸不能比拟的,倒是生火做饭不在话下,只是现在这般情形,连她自己都有些觉得造化弄人。
倘若是放在两年前,尉迟飞燕真是打死也想到,自己居然会有给这骁王二殿下亲自热粥的一天。回想以前,那骁王在一次领兵围剿白露山时,采取不战而屈的围困战术,将整座山头围得水泄不通,立意要活活饿死山上的义军。那时,山上的粮草所剩无几,又是冬季满山寸草不生的时节,连挖野菜草根都是不能,将士们每每饿极了,便眼望山下骁王大营,眼冒恶光,恨不得能拆解了这霍尊霆之骨肉,炖上一锅喷香顶饿的。
后来她想出了一招“感同身受”,得了飞鸽传书的情报后,又利用当时的三日大雪,派出一对骁勇的精兵,穿着木片削制的雪鞋,从本来无法下山的陡坡一路滑下,在敌人最薄弱的包围带快速突围,一路疾驰,绕到了齐军押解粮草的必经之路,在官道上浇上了水,隆冬时节,滴水成冰,这官道立刻变成了溜光水滑的冰场。
几十辆辆运粮的马车在官道上摇摇晃晃,马掌下的铁蹄更是成了要命的关节,在领头了几辆马车纷纷栽倒在了官道一旁的山坡下后,脚上捆了防滑麻绳的义军们一拥而上,斩杀了押解粮草的官兵,运走了十余车粮草后,将余下的付之一炬。
而运粮食上山的法子更是巧妙。山上的等工巧将老在就在一侧的悬崖峭壁上安置了滑轮杠杆,当天入夜,她指挥大批人马在山的正面诈攻,吸引齐军的主力部队的注意,声东击西,悄悄然在山后巧妙地借着吊筐将粮食运上了山去。
待到齐军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后方粮草付之一炬,为时已晚,紧接着又是满天风雪,道路被封,补给的粮草再难运来。饥饿的滋味依旧,不过却是换成了齐军。只能冒着风雪撤军,被她派出的兵马在后面追赶,又狠狠地打了一顿疼痛难忍的。
在那次冬日被围解困后,她向樊景建议积极扩张,部队的主力不再局限与白露山,以免再遇被围死在山上的尴尬。而那骁王也是个记仇的,如同吸血的水蛭一般粘着不松口,这几年来,互有输赢,虽然因为近年南方义军的钳制,无暇顾及北方,也没有再大举剿灭,但是将樊景的兵力死死地阻隔在江水一隅,难以扩张……
如今看来,欠下的饭总是要还的,当年饿得这位骁王不轻,冥冥中便是要一碗一碗的补回来。看来鸳鸯拌的小菜实在是开胃,骁王斯条慢理地吃了一碗后,居然还要再添,勉强刮着锅底又添了一碗。
食盒子里的粥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飞燕只能打开米缸淘洗了新米,再重新入锅熬炖。恰在这时,叔伯尉迟瑞满脸喜色地从巷子的另一侧赶来了。他刚从李大人的家中饮酒回来,脸色酒意未褪,脚步微微有些踉跄,人还没如粥铺,便高声嚷道:“飞燕,叔伯为你办了一件大事,你的婚事可是有了着落!”
等入了粥铺,他虽然瞟见有一个正做着食粥,可是没顾得上瞧正脸,只当是个食客,便只顾说着自己新得的消息:“飞燕啊,李大人有位同僚,家中的儿子年方十九,品貌端正,年龄可是正相当,他的爹爹听闻是尉迟将军的女儿要说亲事,很是欢喜,便要自己的夫人亲自来瞧你,明日你就不要开张了,打扮整齐与叔伯一起去相亲便是了……”
话说到这,尉迟瑞终于回头瞟见了立在门口的那几个人似乎一动不动,仔细一看似乎都是些侍卫,个个人高马大,心下微顿,再仔细望向那慢慢饮着茶水的食客,顿时七魂八魄吓得四处飞溅。
“草……草民方才没有瞧见,没有向骁王请安,还望殿下恕罪!”
骁王看也不看那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叔父,只是用巾帕擦了擦嘴,然后沉声说道:“哪个在朝为官的李大人,他的同僚倒是顾念着旧情,听闻是前朝将军的女儿竟是那般欢喜,难不成是要凑上满门的前朝忠烈,谱写一曲铁血丹心的佳话?”
骁王话语里的不善叫个人都能听出来,尉迟瑞急得差点老泪长淌,真真是一朝不慎,祸从口出啊!
飞燕也瞧出骁王有心刁难伯父,也跟着跪下,不卑不亢地说道:“骁王多虑了,如今尉迟家也不过是靠卖上一碗薄粥维系生计,一日三餐便是人生头条大事,再无旁的精力。叔伯也是一心为民女的婚事考量,一时有些心焦,其实小女身为街头商贾,那样的人家实在是高攀了,想来也是叔伯央求到了别人,又不好退却,舍了叔伯一个脸面罢了,哪里会成?”
说着又微顿下言道:“骁王似乎还未饱足,民女又煮上一锅新粥,要过会儿才好,不过家中尚有弟妹还未食饭,可否让民女的叔伯先回去照料弟妹?”
尉迟瑞被侄女大胆的行径都吓瘫了,便是忐忑不安地等着骁王发话。
骁王慢慢转着手中的茶杯,不发一语,只任着那叔侄二人跪在地中。跪了半天才出声言道:“既然是门一味高攀的亲事,那么明日便不要看了,免得累及了旁门倒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