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张扬倒是张扬了,却只是自暴自弃地挣扎。
只因一场意外带走了深爱他的父母的生命,于是更多的灾难便接踵而至。
亲戚因为父母留下的遗产反目,一场大火烧去了他的栖身之所,童年至交好友远走他乡。
他人的恶意毁去了他曾引以为傲的梦想。
到最后,尚且年幼的少年除了那一条命,并什么也不剩下了。
只剩下痛苦、怨恨、嫉妒,还有最深层的无力。
他孑然一身地站在这个世界上,抬头看向前方的时候,连一点光都看不到。
往上走往前看太累、太累,于是还没有走到可以看到光的地方,他便选择独自坠入深海。
一开始是那些对他心怀恶意的人找上门,他不再忍让退缩,抄起旁边的凳子就对着他们劈头盖脸地砸上去。
他像条疯狗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连命也不要了,打到头破血流也冷笑地斜睨着他们。
会责备他、心疼他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他便无需再有任何顾忌。
身边的人开始畏惧他、厌恶他,还有一些怀着深沉的恨意。
他却全然不在意,只冷眼旁观,面带讥诮。
乖巧懂事并不会迎来更多的称赞,同情怜悯就只是虚伪的表象。
反倒是他人的恶意、恐惧,还有身上的痛楚才无比的真实,有一种久违的生动感。
痛也是感觉的一种。
没有知觉的麻木才是世上最可怕的毒药。
他带着过往的痛楚和满心的茫然,自甘堕落。
逃课打架抽烟喝酒顶撞老师,成绩全校倒数,他是让所有老师头疼的对象。
就连高中的班主任都曾当众嘲讽过他除了一张脸就一无是处,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时候的萧楚奕只是笑,毫不在意。
老师又讥讽他没皮没脸,以后注定就只是社会上的一颗毒瘤,要是哪天跟人打架被打死了,那才是为民除害。
萧楚奕仍然没反驳,因为那时候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十五六岁的萧楚奕人生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等死。
但同龄人、甚至更年长一些的社会闲散人士们都不够能打,没人像他这样真的不要命了地打架。
没人满足萧楚奕迫切的愿望,他甚至考虑过等到高中一毕业,就从学校最高的楼层跳下去算了。
他没来得及付诸实践,便先遇到了新的监护人。
上一任监护人坚信他是个丧门星,未来毫无前途,厌倦于他总是惹是生非,便找了种种理由将他推给了别人。
于是新的监护人就顶替了上一任的职责,在第一天就将萧楚奕接回了家。
新监护人按照血缘来说,是萧楚奕的堂哥,不过是从上面好几代就已经分开,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远方亲戚。
见到萧楚奕第一面的时候,他刚跟人打完架,伤痕累累地瘫在角落里懒得动弹。
那时候的萧楚奕没有关于家的认知,就真的跟一滩烂泥一样,随便瘫在哪里都能凑合一晚。
他没有回家的习惯,哪怕知道自己换了监护人的事,也只是随意听了一耳朵就放到了脑后。
堂哥站在巷子口,看着那个满身伤痕依然不掩容颜昳丽的少年,只看到一双暗沉的毫无光彩的眼。
少年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是谁,但看得出对方一身光鲜亮丽。
不是找他打架的,他就毫无兴趣,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但那人走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是你的新监护人。
然后他便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少年的手,强硬地将他拖出了巷子口。
直到被拉到巷子里的时候,萧楚奕才反应过来,然而也没能反抗的成功。
不是因为打不过眼前这个成年人,而是因为旁边有个小女孩。
十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还小,萧楚奕没皮没脸惯了,唯有对待小孩子会多上许多的包容与耐心。
或者倒不如说是无措,他不善于与小孩子打交道,也不愿伤害他们。
在那双充斥着好奇与怜悯的眼睛的注视下,萧楚奕僵着脸被新监护人一路拖到医院。
在车上的时候,他听到那个小女孩儿叫新监护人为爸爸。
算起来是他的小侄女,虽然他们其实差不了几岁。
还没从良的萧楚奕满身的伤,新伤叠着旧伤,再加上毫不在意的造作,从头到脚都是问题。
坐在体检中心等着叫号的时候,堂哥跟医院的人借来了酒精和纱布,蹲在少年的面前,小心仔细地为他清理着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
萧楚奕对疼痛习以为常,对并不严重的伤口更是毫不在意。
在他露出厌烦的表象,想要挥开对方多此一举的手的时候,堂哥视线一转,示意女儿按住他。
小女孩儿坐在他旁边,抓着他一边的手,萧楚奕便动弹不得,只能局促地坐在原地,看着地面上的砖缝。
以后不要再打架了。堂哥终于开口说了第二句话,以后怎么样随便你,不过高中必须好好上完。
萧楚奕扯了扯嘴角冷笑,几乎已经猜出了他的下半句:怎么,嫌我给你丢人吗,那你应该一开始就不要接我这个麻烦,难道她们没跟你说过,我就是个
不要打架了。堂哥打断了他的话,加重了语气,你受伤的话,别人也会担心的。
他讶异地抬头,本以为那不过是伪善的话语,然而看着对方含着担忧的神情,他便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自从父母过世之后,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何为温柔与善意。
直到后来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的监护权是堂哥特地争取过来的。
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天生的善良,只因为那一点微末的血缘关系,他们便真正将他看做了亲人。
也给了那个迷茫的少年一个家,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从那开始,萧楚奕对温柔的人总是少一些抵抗力。
温柔的人,总不会是坏人。
*
堂哥和盛予航不同,前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无论是在外还是在家,总是习惯绷着一张脸,温柔与体贴从不外显。
但堂哥确确实实是萧楚奕的亲人,即便关系远一些,却也算是有迹可循。
他们旧时也有过几面之缘,算不得完全的陌生人。
旁人惊讶于他的选择,却不会质疑他对萧楚奕的关切。
可盛予航不一样。
他们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通过短暂的相处和无数的巧合熟识,变成了朋友。
实际可能在彼此心上也就是个熟人的地位。
普通的朋友会这么自然的担忧别人的那些小伤吗?
萧楚奕花了很多年也仍然没有学会主动接纳别人无缘由的关切,所以他的心头便忍不住生出一些困惑。
但他也不会白痴到主动将这些很像是不领情的话说出来。
就像他并不是不感动于对方的关心一样。
只是比起自作多情空欢喜一场,他倒宁愿将之归结于对方过分良好的品性。
毕竟是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么。
嗯,别想太多。
萧楚奕心不在焉地指挥着盛予航将牛奶倒进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