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初初又捣碎了好几个饺子,冯琨终于还是出言阻止了她。
“不喜欢吃就换一家吧。”冯琨几个大口把饺子全吃了,拉起初初结账离开。
初初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走神,似在想事情。
是的,初初在想妈妈。
初初父母在初初读初二的时候离了婚,初初跟着父亲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初初妈妈在初初高一的时候查出了乳腺癌,没坚持多久就走了,至今已有六个年头。初初依稀记得妈妈健康美丽时的容颜,更清晰的是她几经化疗之后不成人形的模样。
初初在回忆母亲离世之时的画面。
她记得那时天很沉,很蓝,深蓝色的天空飘着细雨。周末放假,周六清晨初初就背着书包从外地回到妈妈家。
她是接到外婆的电话,说妈妈可能就要在这几天去了,所以她才连夜赶了过来。从出租车上下来,往母亲的住房走,外婆专门下楼来接初初,往回走的路上告诉初初她母亲昨夜断断续续睡了几觉,不太安稳,一直在等她念她想快点见到她,刚刚外婆喂她吃了点儿白粥,听说初初马上就要到家了,还高兴得多吃了几口。初初听着,担忧的心情总算有了些愉快。
刚一进门初初就呼唤起了母亲,但是没有得到回应,初初以为是自己叫的太温柔了母亲没听见,复又叫了一声,并把自己的书包放在沙发上,母亲还是没有应,初初察觉到什么了,却下意识地忽略掉这个想法,依然一边持续呼唤着母亲,一边走近她的房间。
母亲的房间没有开灯,窗外的天气将房间染成了深蓝色。初初进门看见母亲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看着她,就像往常一样。但是直到走近了,初初才发现母亲的瞳孔是涣散的,被天气晕染,有些灰蓝。
初初不停地轻唤着母亲,像每一次来时一样靠在床边,伸手抚摸母亲光洁的额头,像小时候母亲抚摸她的额头一样抚摸母亲,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在一点点变凉。
刚刚还能起来吃粥的……外婆喃喃着,已经红了眼眶,走到母亲身前不停地揉按她头上的穴位,一边按一边叫她起来吃早餐,告诉她初初回来了,回来看她了。
但母亲就是那样躺着,半睁着眼面朝着初初平时常站的床沿的位置,就这么去了。
外婆哭了,初初没有。哭了没一会儿,外婆哑着嗓子,颤颤巍巍地去叫来睡在隔壁的舅舅帮忙,把母亲抱到了轮椅上,然后拿出一早准备好的丧服给母亲穿上,再将她放回床上躺着,然后出去打电话。精品文壆:RοцSんцЩц(肉書屋)。Χyz
直到所有人都离去,房里只剩初初和母亲了,初初才扶着床沿,一点一点蹲下,垂着头,扶着床,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初初留下来给母亲办丧礼,一连三天不眠不休地帮着年迈的外婆主持丧礼,每一位来哭丧的宾客都会告诉她,母亲曾多么想念她盼望她,然后还问她送着母亲最后一程了吗?初初记着外婆的嘱咐,告诉所有人母亲是在见着她之后走的,但她心里知道,自己就差了一点,差一点点就能让母亲最后再看自己一眼,只要下车的动作快一点,或者上楼的速度快一点……
她没有赶上母亲的最后一面。
直到母亲入土前的一小段空闲期,初初终于坚持不住昏倒了,她在沙发上昏睡了三个小时,做了一场梦,醒来后看见伯父正在为她掖被子,初初唯独告诉了伯父,自己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他听了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说:“辛苦你了。”
初初这才决定告诉他,自己梦见了母亲,虽然梦的内容完全想不起来了,但是沉重的心轻了很多,伯父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将初初抱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这给了她很大的鼓励,让她支撑着送母亲入土。
大三的时候,初初的外婆也走了。
冯琨那边不知道消息,初初独自回了一趟母亲的家乡,送外婆入土,在母亲长了许多野草的坟前跪坐了许久。
随后初初就坐高铁回了学校,那时她很难过,感觉心里轻飘飘的,就跟父亲带着她离开了她长大的那个城市时的心情一样,年幼时的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难过,直到今天,她终于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就是断了根了呀……离开家,离开母亲,那个生育她的人、那个爱着她的人、那个见证她成长的人消失了,现在就连外婆也走了,她的根,断了啊……
初初想着想着,眼前的道路变得模糊了,阳光变得刺眼,天地混为一色,忽然,眼睑痒了痒,视野一下变得清明,看见了冯琨宽厚的背影,初初这才意识到眼泪掉了下来。
初初被眼泪拉回现实,陌生的口音钻入她的耳朵,浑浊的空气挤进她的鼻腔,她抬起头,看看这个她明明生活了四年却依然感觉无比陌生,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城市,感到阵阵心慌,那些陈旧的伤口好似在裂开,随着她一步步前进,一下下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看见了曾经自己经常和朋友们去聚会的KTV,那家店叫北漂KTV。
啊,对,北漂。
初初忽然理解了“北漂”这个词背后的心酸。
忽然,初初被冯琨拉了一把,要拐弯了。
初初一惊,大梦初醒。
随后初初便抽回了自己的手。
冯琨反应过来,一回头发现初初跑了,连忙去追。
初初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出租屋,在房门口停下。
一来她没有钥匙,二是她看见了被堆放在门边的她的家当,枕头被褥,衣服电脑,所有她的东西都被清了出来。
她在门口呆立半响。忽然,房门打开,由内而外出来一个美丽的女人,穿着白色的T恤黑色的内裤,光着脚丫子,探出门外半个身子,正要把手上一袋垃圾堆放到门口,看见站在门外的冯初初,吓了一大跳。
房里传来男人的声音,问女人怎么了。
初初认得那个声音,不是那个整天在外头滥交的男人的声音,是那个永远不着家的男人的声音,那曾经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初初恨得不行,她一步向前,定在女人面前,右手已经高高扬起了,女人也下意识地一缩,迅速地缩回房里,顺手锁上了门。
这一巴掌没有了目标,就这么生生停在半空。
冯琨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举着右手呆立在自家门前流眼泪的初初。
“初……”冯琨刚要开口,就见初初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紧接着又是一巴掌,再接着又是一巴掌。初初给自己狠狠扇了三个巴掌,止住了眼泪,然后蹲下,开始从门口的这些东西里翻找自己的身份证。
冯琨走到她身边蹲下,要将她拥入怀中,被半路推开,摔坐在地,心里有根弦终是不可抑制地颤动了起来,久久不能平息。
…………
初初最后只带走了几件衣服,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留在了那里。她很乖巧地跟着冯琨回了民宿,不吵不闹,给啥吃啥。
冯琨请了心理医生来给初初看病,初初也算配合。医生问了冯琨许多问题,也试着跟初初聊上几句,最后告诉冯琨,初初的抑郁症虽然看起来很严重,所幸发现及时,时间不长,所以还不是重度的,除了药物治疗,还一定要让她多运动,多吃饭,正常作息,并且多与人交流。最好,让她有一个目标,有目标有动力了,并且去实行了,这时再加以身边人的肯定和鼓励,自信心就会慢慢回归,自信回来了,抑郁就会走。
送走了医生之后的一个星期,冯琨终于下定了决心。
“跟我回去吧。”冯琨握着初初的双手,捏了捏,又合在掌心里揉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