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峄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雨,他在雨中躲刀,躲枪,殺手如同一条恶犬紧咬着他不放。他撕开厚重的雨幕,看到了两个人,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他回头,殺手不见了。
孟峄反应很快,他知道他找的这个男人可能是个警察,他穿着制服,是殺手害怕的角色。
警察。他往后退了一步。
“孩子,你遇上抢劫了吗?不用怕,叔叔带你去警察局。”
男人三十多岁,面容刚正温和,身材十分高大,脸上挂着明朗亲切的微笑,他身旁的女人神态温柔,穿着红裙子,在雨里就像一朵美丽的芍药花。
他们刚刚瞥见了逃走的殺手,皱起眉。这孩子生得漂亮,形容狼狈,不像是没家的孩子。
孟峄大致听得懂他说话,但他会讲的中文和男人的口音差别很大,所以闭上嘴,一个劲地摇头,怎么都不肯去警局。
男人伸出手,孟峄下意识握住,他的掌心很温暖。
他把孟峄交给妻子,折回去报案,打算看看这一带谁家丢了孩子,叫他跟妻子回家。
妻子开着小摩托,一路上和他说话,介绍自己和丈夫,还有他们的小女儿,又逗他开口,然后发现他脸色越来越白,停车掀开衣服一看,眉头皱成川字——他背上有许多又长又深的伤口,触目惊心,像是鞭子打的,血已经干了,这孩子竟能忍住一声不吭。
下车时孟峄已经昏过去了,叶碧和奶奶把他搬进屋,清理伤口,擦洗身子,他发了高烧,他们要带他去医院,他在半梦半醒间死死抓着床单,不愿走。
孟峄是被人戳醒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大眼睛,黑葡萄似的,亮晶晶地盯着他。
她还在戳。
一边戳他的脸,一边好奇地说:“小——哥——哥。”
讲话漏风,右边的虎牙缺了一颗。
孟峄趴在床上,也看着她。
他知道这是那对夫妻的女儿,八岁了,在县里上小学二年级,名字叫席桐。
席桐舀了一勺绿豆汤,送到他嘴边:“奶奶让我照顾你,她说你走丢了,我爸爸帮你报警去了。你不要怕,我爸是警察,他很厉害的。”
孟峄看着暗绿色的奇怪的汤,想起曾经吃过的东西,推开她,趴在床头掏心掏肺地吐,只吐出酸水。
席桐吓到了,不明白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不喜欢吃……可是奶奶让我一定要给你吃东西啊,她和妈妈买菜去了……不行,你一定得吃,这里面有很多维生素的,你喝了就不会中暑。你看你都中暑这么久了。”
孟峄猜是她家人怕吓到她,没跟她说他身上有伤。
她搬来一把小板凳,拿了个漏斗过来,一脚踩在凳子上,孟峄看到这么点儿大的小姑娘要给他把汤灌下去,挺没面子的,拿过来自己喝。
席桐又有意见了:“不行,奶奶让我照顾你,我要喂你,你不能动。”
绿色的汤递到嘴边,孟峄做了一番心理斗争,终于尝了一口,甜甜的,但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她看他喝了,就很有满足感,学着她妈喂药的样子哄他:“小哥哥,你长得真漂亮,再喝一口嘛。”
“小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再喝一口。”
“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再喝一口。”
“小哥哥,你家住在哪儿?……”
孟峄被她哄得一碗绿豆汤全灌下了肚子。他很讨厌别人夸他漂亮,他们的眼神像蛇一样,但这个词被嫩生生的嗓音说出来,就让他很舒坦。他还喜欢听她叫他小哥哥,这让他想起自己三个弟弟,最小的那个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哥”。
他虽然很舒服,却依旧谨慎,没有告诉她他家住在哪。
平房里有三个房间,一间给奶奶,一间给席桐爸妈,孟峄占了她的。他烧还没退下去,席桐又喂他吃消炎药。吃完了,她就自觉地坐在小桌子边,写暑假作业。
孟峄吃了东西,恢复了一点力气,悄悄打量她。
屋外没有下雨,蝉声聒噪,时不时有鸟儿清脆地叫两声。
白色的印花窗帘挡住了炽烈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西瓜的味道。席桐抱着半个西瓜,拿小勺子挖着吃,右手在纸上写写涂涂,翻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分外清晰。
过了一会儿,孟峄听见她在念念有词地读英文,apple,banana,orange之类的初级词汇,下意识开口纠正了她的发音。
席桐惊讶地回过头,蹬蹬蹬跑过来,指着课本:“你会英语啊?”
孟峄点头。
她给他一支笔,把作业塞给他。
“小哥哥,你上几年级了?”席桐眼睛放光,把西瓜也抱过来,挖了一勺,放在他鼻子前。
孟峄摇头不语,他是不会帮她写作业的,可是他的嘴已经张开了,把西瓜咽下去。
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坏,会贿赂陌生人帮她干活。但她笑得那么甜,白里透红的皮肤,大大的酒窝,穿着蓝色的小裙子,戴着蓝色的蝴蝶结发箍,就像个活的瓷娃娃,像——像画出来的一样,可爱极了。
孟鼎请过很多老师来家里给他上课,他学过艺术鉴赏,立即想出了一副比较符合的印象派油画,模特也是八岁。
孟峄的手不听使唤了,他拿过作业,一边吃她喂的西瓜,一边写得飞快,连抄单词都帮她抄了。
席桐把半个西瓜都给他了,之后傻了眼。他写得也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把半本作业都给做了。他不用思考的吗?”……你是外国人吗?”她得出结论。
孟峄又点点头,专心致志地帮她写。
叶碧和奶奶买完菜回来,席桐哭丧着脸负荆请罪,说她没照顾好小哥哥,小哥哥在厕所蹲了两个半小时了。叶碧一问,才知道她给那孩子吃了太多西瓜,烧是退了,肠胃却受不了,上吐下泻。
孟峄吃了黄连素才有所好转,晚饭时也无精打采。席桐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把鸡腿夹到他碗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吃下去。孟峄很久没有享用过这么正常的食物,狼吞虎咽,但他克制住了,没把鸡都吃完,留了一只鸡腿给她。
叶碧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还是不说,席桐向她妈解释他不会中文,是外国来的。叶碧很诧异,这座县城里很少有外国人,这孩子是怎么过来的?
奶奶看他好像听得懂中文,慈祥地说:“莫怕,很快就能找到你爸妈了。”
孟峄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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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是该有一朵玫瑰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