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义清楚地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他的眼前模模糊糊已经看不清东西,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痛。呼风唤雨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会在这鸟不生蛋的荒野深山里,不声不响地死在几个无名小卒手里。
在血性的驱使下,他猛然加快了脚步。被追杀了整整一天,从大晌午追到天黑,身边的保镖都死光了。眼睁睁看着追随多年的兄弟纷纷死去,而自己却只有落跑的份儿,谢义悲愤得像在被人戳骨剜心。
沙沙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吊在身后,猫捉耗子一样不痛不痒。眼前树影憧憧,黑夜里早已辨不清方向。他已经慌不择路到不知是逃亡还是送死了,每踏出一步都充满了对命运的未知。
谢义的心里涌生出太多疑惑、悔恨、屈辱的情绪。他想,如果他的精英队在,他一定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伴随着一声轻微碰撞声,谢义的头撞在一个柔软却岿然不动的物体上,顿时眼冒金星,跌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等他回过神来,抬头看到一个背光的黑影,那黑影发出一声冷笑:“谢爷真不愧是东三省的枭雄,死到临头了不一心一意逃跑,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听声音,说话这人也就三十上下。
谢义心里一动,这些人既然有枪,又迟迟没有动手,是要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他想着,眯起眼睛想看得再真些:“我是不是认得你?”嘴上说着话,暗地里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向衣袋里的手机。手机其实一直在震动,只是他没有腾出手接听的时间。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空隙,足够他被生擒活捉的。
身后的杀手赶了上来,脚步声很好地掩盖了谢义的动作。谢义的手触碰到了熟悉的金属外壳,内心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见身前黑影飞起一脚,踢向他的手腕。
那一声骨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谢义疼得瞬间力气全失,栽倒在地。那人蹲下身,从谢义兜里摸出手机,看也没看随手扔到一边。手机的屏幕还在闪着,只是那一点亮光遥远又模糊。
谢义咬紧牙,体力的透支与钻心的疼痛令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看不清东西。好不容易等双眼聚起了焦点,树林中这一小片空地已亮起微弱的光。有两人点亮了手电筒,其余六个人分散着站在谢义背后,站位恣意,一点也不担心他再脱逃。
面前那人仍然蹲着,在光照下,谢义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一身黑衣,相貌平平的青年。然而谢义却心头巨震,面色大变:“是你……杜远?!暗算我的是林家?”也许是太过不可置信,谢义一时间目光都有些直了,紧接着又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耀辉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不会背后捅我刀子。”
杜远是林家家主林耀辉的心腹,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家主的意志。同是本土家族,林家在东三省没有谢家那样的威势和能量,很多时候甘居其下,以谢家为马首是瞻,更不会与谢家发生正面冲突。林耀辉与谢义的私交很好,又性格惫懒、安分守己,没有大的主意,谢义不相信这位被自己视若兄长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谢义看人很准,尤其是身边亲近的人。他在商海沉浮接近三十年,已经把他那双招子洗练得雪亮犀利,别有用心之人能被他一眼看穿。以林耀辉那样老实的性格,不可能瞒得过他。他想得没错,林耀辉确实没有这个胆魄,事实上,在现如今东三省的地方上,敢明目张胆招惹谢家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看着神情激动的谢义,杜远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得益于夜色的浓重,这抹软弱没有被任何人看见:“林老爷子已经被软禁,杜某现在是在替珣少做事,来求谢爷帮个忙。”他嘴上说着求谢义帮忙,语气却漠然无波,一点也没有请求的意味。
在他的示意下,身旁的一名手下拿出了一叠文件,塞给谢义一支笔。
密林里很黑,但当杜远的手下把手电的光汇聚在上面时,谢义便看清楚了。
文件是谢氏集团旗下产业的转让合同和授权书,总共二十余份合同,分门别类,每份合同后面都有好几页的签字盖章处。
这种老式家族集团的合同很麻烦,不仅需要家主的简繁双体签名和指纹,还需要家族三位以上长老的联名签字,而且不同行业的合同签名有不同规格,光签这些份合同就要签到手麻,要找人代替模仿签名绝对不是件容易事,这也难怪会由杜远亲自经手。
谢氏早年以黑道起家,在建国前,曾给一贫如洗的内阁执政党提供过巨额资金补给。后来新政府建成后,谢家受荫开始趋于明朗化,在东部三省地区发展酒业和交通运输业,把持了东三省两大经济命脉,连政府部门都和谢氏集团有着许许多多的业务往来。谢氏集团的名气固然被家喻户晓,但更多的却是得益于本身庞大黑道帝国的支撑。
所以,事实上,这些法律文书看上去光鲜亮丽,所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一旦签字、按下指印,文件固然具备了法律效应,受法律保护,但实施起来,却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想从谢氏碗里分一杯羹,不是件容易事。前朝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想要制衡谢家的力量,都没能做到,反而以加快灭亡宣告了皇朝统治的结束。
无数的史实证明,谢氏这面旗帜是永垂不倒、万古长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