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翎轻笑,叫了一声:“冰月姐姐。”
冰月很开心,明显更喜欢叶翎,对南宫珩叫师兄,并没有多关注他。
秦徵带着如意过来,人到齐了。
除了叶翎之外,其他人杯中都是酒。开饭前,秦徵起身,举杯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话不多说,干了!”
大家喝了一杯,就开始吃饭了。
冰月尝了一个她亲手包的饺子,对着方元竖起大拇指:“大哥,真的好好吃!”又给如意夹了一个,笑着说,“娘,快尝尝,这个叫饺子,是妹妹教给大哥的,我跟大哥学了怎么包,说是寓意团团圆圆。”
如意动作优雅,吃完之后,微微点头说:“很好吃。”
其乐融融地吃完饭,各自回去休息。
风雪未停,秦徵送了如意和冰月到房门口,正要走的时候,如意又开口叫住了他:“进来坐坐吧。”
“哎!”秦徵立刻点头。
进了房间,烛光昏黄,两人在桌边相对而坐。秦徵倒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许久未见,他其实很想跟如意说说话,心中有许多疑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意仿佛看透了秦徵在想什么,眼眸低垂,微叹一声说:“有些事,我想,还是应该早点告诉你,不希望你胡思乱想。”
秦徵正色:“你说。”
“想必你想知道,过去那些年,我跟蔺风是怎么过的,我们为何没有孩子,还有,他是怎么死的。”如意神色平静。
秦徵点头:“是。不过你若是现在不想说,不必勉强,来日方长。”
如意唇角的笑容,透着一丝苦涩和自嘲:“没什么不能说的,在你面前,也没什么不想说的。”
话落,如意沉默片刻,开口说:“当年,蔺家求娶,我在家族安排之下,嫁给蔺风。在那之前,我跟他没见过几次。你知道他的性格,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我一直都看不透他那个人。但那是我的命,我认,该面对的,我不会逃避。可是没想到,成亲当日,他就上了战场,没过多久,就死了。”
这些事,秦徵都知道,只是听如意再提起,神色一时有些怅惘。
“我见到了他残破的尸体,我对他不熟悉,他的爹娘说,那就是他,皇上也认定他已战死。当时,我以为,那也是我的命,我认了。蔺风的爹娘,亲口跟我说,我年纪轻轻,不能耽误,若是再嫁,他们不会拦着。但彼时我并没有想过后来会跟你走到一起,我甚至觉得,当个寡妇,倒也不错。”
“我们从小相识,但你的目光,一直追着我的妹妹如烟。我原以为她会嫁给你,谁知她选了你的兄长,她跟我说,只把你当哥哥。那次我外出遇险,你偶遇相救,是场意外。第二次碰面,是我半夜偷偷溜出去买酒喝,在那家只夜里开门的小酒馆,见到了正在独酌的你。浅谈几句,发现我们都是那里的常客,却头一回碰上。”
秦徵笑了:“是啊!那日我已微醺时,见你进门,以为眼花了。我一直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温柔贞静的大家闺秀,甚至有几分循规蹈矩,没想到也会做出深夜跑出来偷偷喝酒的举动。”
“那一晚,我们天马行空地聊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会有一个人,让我有说不完的话。会有一个人,不管我说什么,都耐心听着,都能理解。”如意微笑。
秦徵点头:“我有同感。”
“后来,我们经常深夜在那家酒馆相遇,喝酒谈天,在那座城中最安静的时候,一起去散步,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等天亮时,我又做回那个循规蹈矩的小寡妇。但我的人生,变得不一样了,我知道。”
“你第一次说,要娶我的时候,其实我有些犹豫。不管如何,我嫁过人,嫁的还是你曾经最好的朋友。但我思虑过后,还是决定顺从本心。只是没想到,老天仿佛在捉弄我,蔺风就在那个时候,活着回来了。”
“他是我名义上的丈夫,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会做出什么选择,我也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不顾流言蜚语,在那个时候抛下蔺风,跟你走。那种只顾自己快活,不管他人死活的事,你做不出,我亦然。我们太了解彼此了,甚至连分开都很默契。”
“你走后,我依旧做着那个循规蹈矩的蔺家少夫人,伺候重伤的蔺风,孝敬公婆,照拂蔺家弟妹。但你不知道的是,蔺风当年不止双腿残疾,其实已不能人道,这就是我们为何没有孩子的原因。”
秦徵神色一震:“他……既然他已那个样子,为何还要束缚着你在身边?他不是那种人!”
如意苦笑:“你不了解蔺风,我更不了解他。很长时间,那件事,我都被知情的蔺家人刻意瞒着。我那公公婆婆,曾亲口说过,若我再嫁,不会拦着,但蔺风回来后,他们明知蔺风的身体情况,却求我留下,说蔺风深爱着我,只是不善表达,希望我能陪伴他,给他生个一儿半女。我信了。后来才知道,二老当时就已清楚蔺风的病情,只故意欺瞒我一个。”
“为什么?”秦徵的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他不理解,蔺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蔺风可以让下人伺候,如意大好芳华,竟逼她生生守活寡!
如意没有回答秦徵的问题,自顾自地说:“因为二老不想让蔺风不能人道的事情,被外人知晓,所以,蔺风需要一个妻子。二十年,我当着蔺家的好媳妇,当着蔺风的夫人,做尽了我该做的事。但蔺风始终沉默寡言,从未对我笑过一下,也从未与我同床共枕。我不介意,因为有些事,若真发生,我也不清楚自己能否接受。蔺风有个别院,他经常到那边去,一待就是大半日,从来不准我踏足。我无所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做了我的本分,问心无愧。只午夜梦回时,想起你,再看看自己过的日子,总觉得我上辈子定是做了孽的,不然不会被老天如此捉弄。”
秦徵面色沉沉:“我本以为……我本以为他一定会对你好的!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若是早知道如意过着那样的日子,秦徵当初不顾一切都要带她走,管世人说什么?
“其实,那些年,我也一直想问蔺风,为什么?他明明根本不喜欢我,当年为何要求娶我?我那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为何总是冷漠?别说夫妻,我们连朋友都不像,就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我曾问过一次,他依旧沉默。直到他病情恶化,时日无多时,才终于告诉我缘由。”
“是什么缘由?”秦徵心中不由冒出一股怒火,不管蔺风有什么缘由,他娶了如意,却让她守活寡,对她冷暴力那么多年,秦徵都不能接受!
“他心里有别的女人,他深爱着那个女人,你认识的,我的好妹妹,如烟。”如意苦笑连连,“这件事,我想你也不知道吧。蔺风自始至终爱的是如烟,即便如烟嫁了人,他也没有变。当年如烟嫁给你兄长后没多久,蔺风会突然主动求娶我,亲口说他中意我,实则,只是因为我是如烟的姐姐。”
秦徵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太过分了!他还是人吗?”
“蔺风死前,跟我提起如烟时,我看到他眼中有光。他跟我讲了许多他和如烟过往的事,他说如烟是不得已才嫁给你兄长,他说他的心很小,容不下别的女人。我问他,既然如此,为何娶我?他把我当替代品吗?结果蔺风告诉我,他没有把我当替代品,因为我替代不了如烟在他心中的位置。当年他会娶我,是如烟的意思,因为如烟跟他说,我深爱着他,希望他不要辜负我。”
如意垂眸,满面嘲讽:“可笑吗?我那好妹妹,一手毁了我的人生。她明明知道,我跟蔺风在成亲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几回,甚至一句话都没说过,她竟然骗蔺风说,我已痴恋他多年。蔺风说,在他重伤归来后,本想休了我,放我离开,是如烟,又是如烟,跟他说,我说过要对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说让蔺风成全我的一片痴心,给我一个机会,好好照顾他,说那才是我想要的。可笑蔺风,他竟然对我说,如烟一片好心为我,他不希望如烟失望,所以才没有休了我。”
秦徵气得浑身颤抖:“贱人!那个阴毒无耻的贱人!”
“我那好妹妹,看着娇娇柔柔的,可真是个厉害角色。蔺风死后,我去找如烟质问,她好生无辜的样子,说我在胡言乱语,说我疯了。可我在蔺风经常去的那个别院里,看到了几十幅如烟的画像。他可真是痴心一片。”
如意没有爱过蔺风,也无所谓恨。从头到尾,她那二十多年的经历,只能用可笑来形容。她恪守着道德,没有亏待任何人,到头来,她的行为,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最后一次见到如烟,只我们二人。如烟娇笑着说,其实她早知道,我和你曾经差点走到一起,这件事让她很不高兴。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脱离她掌控的男人。她还说,当年其实是被她的夫君撞见她和蔺风私会,她解释说蔺风喜欢的是我,是在请她帮忙给我转交信物,所以,我必须嫁给蔺风,这样你的兄长才会真的相信她和蔺风清清白白。”
“我当时真的想杀了她,可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邪门功法,竟然实力大增,重伤了我。她没有杀我,因为她知道,蔺风已死,我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她已经是胜利者,她喜欢看我痛苦地活着。我问她为什么恨我,她说因为我是嫡女,她是庶女,她从小就厌恶我。可恨那些年她装乖卖巧,我曾那样护着她。”
“我带着冰月离开,再也没有回头。我走过很多很多地方,想要寻找一个逍遥谷。不远万里来到这边后,其实我没有抱多大希望,但仍旧找遍了能找的地方。我想找到你,因为这辈子我唯一快乐的时光,是跟你在那小酒馆中喝酒谈天,在月下安静漫步的时候。我只是想,如果你还在等我,余生,我再也不想错过了。如果你已经有了家,我不会打扰你,寻一处静谧之所,度过余生。”
秦徵起身,将如意紧紧地拥入怀中,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当年我不该一走了之,都是我的错……”
他们太像。不求诸事顺意,只求无愧于心。他们心中有纲常,有道德,有善念,有原则,做他们认为该做之事,从无害人之意,到头来,却发现,这世间人心之险恶,远超他们的想象。
如意静静地靠在秦徵怀中,不觉已泪湿衣襟,喃喃地说:“阿徵,我们以后好好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