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斋却是将一对飞扬的剑眉紧紧地皱起,有些想不通:“如果,真正的沈郎回来了,那妖魅沈须归去了哪儿,他将沈郎放回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苏晋斋低眉兀自了沉吟片刻,还是想不明白,陡然间却觉得世间一下子安静了,耳旁不见小绣叽叽喳喳的声音,抬头看去,却见她站在沈郎家门口的那颗柳树下,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在用柳枝编画。
不同于水墨画的细腻,柳枝的颜色单一,老人干瘪的手指握着柳条来回编回嵌入,在他的那双巧手下竟然成了一副美丽的画卷。
小绣的双眼似乎凝固了似的,盯着柳条穿走,不禁看的痴了。
苏晋斋走到那老者面前,低头看了一眼那画,又细细的看了一眼那老者,眸心略沉,略一思忖,他启唇问道:“老人家,此刻天色已晚,你怎么还在此处作画?”
那老人枯槁的手中,活计未停,连眼皮也丝毫未抬,只是淡淡的应道:“这……就是我的家。”
小绣回过神来,惊呆了一瞬,看着那老人诧诧异的睁圆了眼,问道:“难不成,你是沈须归的……爹?”
那老人抬起眼对小绣笑了一下,浑浊的双目被晚风吹得有些发涩,他的嗓音也沙哑起来:“我是他的表舅,家里挨了饥荒,是来投奔他的。”
小绣恍然的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苏晋斋却猛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扯了过来,脸色阴沉的道:“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找个住处去吧。”
说罢,不等她回答,拉着小绣的手臂就往前走,他的双腿修长,步子迈得很大,小绣一路小跑才追的上他。
不知为何,小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老人,却见他的袖底似乎飞起一只斑斓的蝴蝶在他身周缭绕,转瞬就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
二人转过街角,苏晋斋陡然停下脚步,小绣收腿不急,头直直的撞在他的后背上,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捂着发痛的额头,刚想出声抱怨,却听见苏晋斋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了过来:“那老人……有问题。”
小绣手一顿,想起那老人的干瘪的嘴脸,和袖中窜出来的那只蝴蝶,她立刻抖落了精神:“莫不是他才是幕后凶手!他将沈须归的魂魄也装进蝴蝶里了?”
苏晋斋挑起眼稍看着她亮起的眉眼,圆鼓鼓的脸颊,忽然又发觉手痒难耐,忽然伸出细长的手掐住小绣粉嫩的双颊,她水润的红唇被迫嘟在一起,苏晋斋眼角终是染上了笑意:“他是不是妖你嗅不出来么?”
“不是妖,不是妖。”
小绣含混不清的说着,伸手想要将自己的脸肉从他的魔爪中扒拉出来,抬眼却见苏晋斋猛然沉下双眼,她缩了缩脖子,发怂一半止了动作,她暗暗鄙视了自己,仍旧含混不清的说道:“那老人身上没有妖气,法师,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
苏晋斋缓缓垂下了手,转身看向陈宅的方向,目光幽深如古井。
看来,乌镇里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小绣揉了揉发痛的脸颊,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他目光冷凝殷切,不由得再次精神抖擞起来:“法师,你是看到吃食了么?”
苏晋斋眼皮一抖,不搭理她转身就走,徒留小绣一人在夜色中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凌乱,对着他的背影委屈的扁了扁嘴,抬腿追了上去:“法师等等我!”
阴沉的一方夜幕下,有一双眼紧紧的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像狼的注视一样,眼底赤红一片,半天都没收回来。
只是苏晋斋和小绣走得急,并没有留意到。
月西沉,晨曦初显。
乌镇此刻偏偏却落了一场微雨,雨丝斜斜的挂在尘世间雾霭蒙蒙,细到几乎看不见,只觉何处皆是湿漉漉的,让人莫名的心情烦躁,连街上行人也三三两两,只有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尘世的清晨依然纷扰熙攘,而乌镇里一直盘旋的妖气一夜之间越发浓烈暴涨。
小绣都以为苏晋斋一语成籤,这小镇会发生什么大事,战战兢兢的过了几日,却发现乌镇这几日格外安逸,与这浓烈的妖气格格不入。
陈扶摇依旧没有下葬,陈豫章每日里守着毫无生机的女儿,老泪纵横,仿佛这月余过的比一辈子还要长。
归来后的沈郎仍然性格火爆张扬,可他倒也是痴情的人,日日去菩萨殿为陈扶摇祈求平安,慈眉善目的菩萨金身蒲团下,他这一跪便是一日,不吃不喝,一片赤诚之心足矣感天动地。
就连陈豫章都被他的一片痴心打动,每每看着躺在棺材里的昏迷不醒的陈扶摇,他常常问自己,以往他顽固的棒打鸳鸯,活活拆散了他们,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不过这个答案,没有人能够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