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炎炎烈日,走了不足半个时辰就能汗流浃背,衣裳尽湿,淮安侯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瘸一拐的往回走,至于旁人投来的目光,一点也不在乎了。
佝偻着腰,走一步就要喘息好一会才行,硬是咬着牙才撑到了宫门口。
杨遂等在宫门看着淮安侯这幅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旁人异样的眼光更是让他羞愧万分。
“回府吧。”淮安侯撑着身子上了马车,身子在颤抖,杨遂钻入马车,“皇上若是继续这样下去,父亲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了?”
淮安侯摆摆手,“不必多说。”
杨遂深吸口气,情绪险些暴走,硬是忍住了。
连续几日淮安侯都被罚跪议政殿前,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到后来的半日。
魏姎远远的看见了淮安侯的背影,眸色淡然。
“这才刚刚开始呢。”
背后传来了清润的声音,不咸不淡,听着却刺耳,魏姎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白衣胜雪。
这白色一点也不陌生,好像萧湛以前就喜欢这么穿。
再往上的容颜却变了。
“徐大人。”
徐煜翘起嘴角,“朝华公主。”
“徐大人好像有些幸灾乐祸?”
“怎么会,不过是胜王败寇,朝华公主似乎对在下有些敌意?”徐煜反问,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魏姎看向他时,眼睛里就是敌视,警惕,还有一部分轻蔑。
徐煜可不记得得罪过魏姎。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魏姎说。
“这倒是。”徐煜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对着魏姎说,“站在魏家的角度,不过是想寻求一个自保,安稳度日而已,可站在皇上的立场,又怎么能忍受臣子权势滔天,足矣颠毁江山社稷,换成任何人坐在那个位置,都会这么做。”
魏姎不可否认的点点头,“徐大人还想说什么?”
“把人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皇上被逼的太紧了,对魏家和公主也没有什么好处,公主以为呢?”
魏姎蹙眉。
“今儿是淮安侯,过几日便是李家,夏家,穆家,迟早会轮到魏家,公主不要低估了皇上的忍耐。”
“徐大人这是在替皇上警告魏家?”
徐煜摇摇头,“非也,这是私底下劝劝公主,做人留一线,不要把人逼的太紧了,除非哪一日魏家铁骑军能踏破皇城,否则公主还是不要挑战皇权,最后失去的远远比公主得到的更多。”
魏姎拧眉,忽而笑了笑,“听徐大人一席话,受益了。”
“既受益了,就该谢我,我备了酒席,公主可否赏脸一坐?”
魏姎眸子一眯,“徐大人就不担心和我在一块会惹皇上猜忌,备受连累?”
“若是担心就不会站在这里和公主聊了。”
“徐大人坦荡!”魏姎忽然对徐煜多了几分欣赏,下颌一抬,“请。”
殿内备上了酒席,徐煜是个随意散漫惯了的性子,对着魏姎浅浅笑,“公主请自便。”
“多谢徐大人款待。”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魏姎的胳膊肘搭在了桌子上,身子前倾,“徐大人是个爽快人,今儿可否告知我一二,魏家应该怎么做才能保全?”
徐煜看了眼魏姎,鼻尖蹿出一抹淡淡的馨香味,极好闻,徐煜眸色一暗,很快又恢复如初。
“若有一法可以让魏家不损分毫的离开京都城,公主可愿意?”
魏姎并未急着答应,而是反问,“愿闻其详。”
“三足鼎立,除去最弱的那一方,皇权在握,既解了皇上现在的困境,也能成全了魏家。”徐煜悠然一笑。
魏姎挑眉,三足鼎立最弱的是瑾王,除去瑾王,解决了南梁帝的内部矛盾,可以腾出手来对付魏白潇。
“魏白潇在边关也有同盟,皇上不会傻到收拾了瑾王以后调转方向去收拾魏白潇,若是那样,南梁损失惨重,旁人若是攻打南梁,南梁必定溃不成军,兵马也需要调养生息。”
徐煜那一双丹凤眼漆黑渗人,仿佛一眼就可以看透魏姎的想法,魏姎笑,“那为何皇上没有选择和瑾王一块对付魏家?”
听魏姎这么说,徐煜笑,“不瞒公主,皇上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魏白潇身后还有一个同盟萧二皇子,两位英年才俊惺惺相惜,唇亡齿寒,相互帮忙,进退有度,若不是萧二皇子帮忙,魏白潇也不可能有今日成就。”
魏姎瞳孔猛然一缩,斜了眼徐煜,“徐大人这话可不要乱说。”
“公主放心,这里没有外人,不会有人指责公主的。”徐煜不以为然,伸手又倒了一杯酒,“所以比起对付魏白潇,对付瑾王要简单的多。”
魏姎冷笑,“只怕是动了大哥,瑾王会调转方向直接奔着京都城来了,皇上真是打的好算盘。”
徐煜没有反驳,反而认可的点了点头,“这是皇上最担心的问题,不仅有瑾王,还有太后虎视眈眈呢,所以和魏家合作是最明智的选择。”
“那我大哥怎么办?”
“封王,驻守边关,无召不得入京。”
魏家没有轻举妄动的原因就是魏家一家老小全部都在京都城,在皇帝的眼皮底下,魏白潇再有本事也只是在边关,鞭长莫及,要是逼急了南梁帝,魏家根本跑不掉。
魏姎也没指望昭明太后能保住魏家。
“只怕不止这么简单。”魏姎斜了眼徐煜,耐着性子,近日瑾王动作频频,南梁帝已经坐不住了。
徐煜笑,“都说朝华公主聪明,真的一点都瞒不过你,你若是男儿身,魏家……可真让人头疼,皇上只要十万兵马,还魏家上下自由之身。”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徐大人太抬举我了。”魏姎起身,“多谢徐大人款待。”
“公主,十万兵马换魏家上下,这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魏白潇再有本事,京都城仍是天子脚下,还轮不着魏家说了算,这是对魏家最好的结果,魏白潇不必背负着千古骂名,还有,皇上的耐心已经不多了。”
魏姎身子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心情却无比复杂。
次日
魏姎陪着父母用早膳,下人来报,说是魏泓和魏老太爷在门外,咏阳郡主看了眼魏怀瑾,那毕竟是魏怀瑾的生父。
魏怀瑾神色淡然,“让他们回去吧。”
出乎意料之外的魏怀瑾拒绝了,可门口的人并未离开,足足等了三个时辰。
“还是让人进来吧,瞧瞧要说什么。”咏阳郡主说。
于是下人带着两人进门。
魏老太爷已经快要虚脱了,浑身都湿透了,幽怨的看了眼魏怀瑾,“怀瑾……”
魏泓是陪着魏老太爷来的,当着魏怀瑾的面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拘谨不安的站在魏老太爷身后,谁能想得到,魏家还有这一日。
“老太爷有话不妨直说。”
魏怀瑾是连一句父亲都不愿意再叫了,语气淡泊,波澜不惊。
“怀瑾,我知道你心里还记恨着为父,为父当初也是无可奈何,若不保全一方,整个魏家都跟着遭殃。”魏老太爷哽咽着声音,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浑浊的眼睛里尽是懊恼。
魏怀瑾是了解魏老太爷的性子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知错能改的人,今日来府上必有缘由!
“以往的事情都过去了,国公府虽姓魏,可已经和魏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当初分家的时候诸位族人可在当面呢。”
这才是让魏怀瑾最心寒的地方,大房没有男人撑着,只有咏阳郡主和魏姎在,魏老太爷不仅没有想着帮用大房一把,反而在大房最困难的时候逼着大房分家,拿走了大房分家的财产挥霍。
“当初可是你媳妇非要分家的!”魏老太爷气不过,他才是老子,怎么还被儿子压住了,脾气一上来,猛的拍了桌子,“潇哥儿也是我孙子,身上流着魏家的血脉,今日我是来和你商议正事的,不是和你纠结陈年旧账的,我是你父亲,这就是你对父亲的态度?”
魏怀瑾眼眸深黑,“潇哥儿的事没什么可商议的,来人,送客!”
“你!”魏老太爷气的不行,捂着胸口,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瞪着魏怀瑾,“你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吗。”
“大哥……”魏泓刚喊了一声,魏怀瑾抄起桌子上的一个茶盏给予朝着魏泓砸去,“你没有资格喊我一声大哥。”
魏泓避之不及被砸中了胸口,胸口前顿时一阵剧痛传来,茶渍已经浸透了衣裳,还是滚热的,冒着忽热气,魏泓疼的脸色煞白。
“你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永远都是你父亲,魏白潇永远都是我孙子,你赶紧给魏白潇写一封书信,接我们去边关。”
魏老太爷干脆耍赖,魏怀瑾见状冷笑,“来人,把人给我丢出去,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这两个人入府,若是敢擅闯,直接打断腿!”
“你敢!”
魏老太爷还没反应过来,侍卫已经抬着魏老太爷往外走,魏泓见状不对,甩袖而去。
待人走后,魏怀瑾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别气坏了身子。”咏阳郡主也生气,早知道就不该让魏老太爷进门,平白无故遭受一顿怒火。
魏怀瑾笑了笑,“我早就对魏家死心了,又怎么会生气呢,今日这两人登门也是有目的,皇上今日动作频频,怕是没了耐心了,这两个人只是试探罢了。”
魏姎在门口恰好听见了这一句,一只脚迈进门,“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咏阳郡主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才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潇儿在外也是惦记着家里,若是能回到边关,不失为一个选择,只是我担心会连累北安侯府。”
北安侯明肃一直都是站在南梁帝那一边,若是南梁帝掌控大权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北安侯府下手。
还有淮安侯府。
总不能让北安侯府和淮安侯府都迁居边关,太不现实了。
“正因为大姐姐和四姐姐都在京都城,皇上才放心和大哥做交易。”魏姎说。
这一点魏怀瑾很认可,“皇上现在已经被逼入绝境,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只担心会引来一场屠杀。”
咏阳郡主的眼皮猛然跳了跳,“可咱们一旦反水,一定会惹恼太后的。”
“昨儿夜里有五万人马悄悄靠近京都城郊外,皇上容不下太后了。”
要不是小精灵及时察觉,根本就察觉不出来,这说明南梁帝已经等不及了。
咏阳郡主愣住了,“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了吗?”
“迟早有这么一战,小七,你先去一趟淮安侯府知会一声,让你四姐姐心里有个准备,还有你大姐姐那边,由你母亲亲自去说。”
魏姎点点头,“女儿这就去一趟。”
再次进入淮安侯府,肃静了不少,像极了两个月前的魏家,随处可见的侍卫。
淮安侯夫人一听说魏姎来了,眉头紧皱,称病不出,魏姎也不计较,直接去找魏梓珠。
“这几日公爹病的不轻,两条腿都快废了,人也消瘦颓靡了不少,我瞧着有些动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淮安侯动摇了?”魏姎问。
魏梓珠揉了揉眉心,烦不胜烦的点点头,“可不是,还不都是大房的主意,谁也架不住日日去劝说。”
魏姎了然,让碧红守在门口,一脸肃色,“我今日找你有事儿,是父亲让我过来的。”
魏梓珠顿时坐直了身子,也知道事情不简单,竖起耳朵,“你说。”
“父亲打算和皇上摊牌了,皇上欲要册封大哥为藩王,无召不得入京,还可以让魏家上下一同去封地,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大哥交出十万兵权,父亲担心四姐姐,特意让我过来告知一声。”
魏梓珠骤然一愣,随即松了口气,“这可是好事啊,皇上能想到这一步,率先打破这个僵局,对谁都有利。”
“只是淮安侯府……”
“这个你不用操心,回头我和夫君提提,把这事儿的意思告诉公爹,公爹肯定自有决断。”魏梓珠说,否则这件事一直这么拖延着也不是个办法,整日惶恐不安,不知道哪一日大祸临头了。
“没出京都城之前,你们万事要小心谨慎,这事我心里有数,我只盼着你和父亲母亲能平平安安的到了大哥身边,只要人平安,往后有机会总会见着的。”
魏梓珠红了眼眶,好不容易团聚了,一转眼有要分离了,这一走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四姐姐……”魏姎哽咽着,她之所以迟迟没有答应这件事,就是因为对魏梓珠和魏婉宁不公平,只要魏家在边关城外有什么风吹草动,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这两人。
魏梓珠笑,“小七,还记得大姐和二姐被送出府以后,你怎么安慰我我,魏家大房的人心只要齐整,永远都拆不散,我和大姐姐在京都城也挺好的,吃穿不愁,又有大哥撑腰,谁也不敢欺负我们,能保全一个是一个。”
魏姎抱着魏梓珠的肩膀,“四姐姐……”
“小七,你肩上背负的太多了,你只要答应四姐姐,离开京都城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照顾父亲和母亲,这就足够了。”
“四姐姐也要保重。”
“放心吧,没人能欺负的了我,你四姐姐脾气可爆着呢,况且不是还有杨彦护着我吗,他若是敢对我不好,大哥第一个饶不了他!”
魏姎噗嗤笑了,“四姐夫挺老实一个人,四姐姐你别太欺负人了,不过只要四姐姐不受委屈,四姐夫挨欺负就挨欺负吧。”
魏梓珠也忍不住笑了。
关键时期,魏姎不敢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魏梓珠硬是将人送到了二门口才依依不舍的回了。
“朝华公主为何而来?”
淮安侯夫人早就等着人走了,堵住了魏梓珠问,淮安侯日日回来带着伤,现在府上又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外面的消息与世隔绝,淮安侯夫人很是着急。
魏梓珠看了眼淮安侯夫人,“只是说一些家常话罢了。”
“魏氏,你如今代表的可是淮安侯府,你不要任性妄为!”
淮安侯夫人紧盯着魏梓珠看了一会,魏梓珠勉强的点了点头,“我记着夫人的教诲了。”
见从魏梓珠这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淮安侯夫人甩袖而去,魏梓珠来不及和淮安侯夫人计较什么,对着思云吩咐,“二爷呢?”
“二爷在书房看书呢。”
“快去把二爷叫回来,就说我有着急事儿。”
思云听魏梓珠这么说,立马飞奔朝着书房跑去,魏梓珠刚坐下没一会,杨彦就来了。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