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坝上待了几天,除了遇到熟人罗锦兰,钟跃民觉得有些高兴,其他的所有事情,都是一团糟。
在深入接触了三门峡大坝的第一手资料之后,钟跃民发现问题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自六十年代三门峡大坝开始关闸蓄水拦沙,到现在十年时间,水库淤积了近百亿吨泥沙,三门峡上游至潼关、西安河道淤积了厚厚的泥沙,将河床太高了十多米。
甚至潼关上游黄河最大的两条支流渭河、洛河的入黄口也淤积了拦门沙,使得原先流的好好的河水,变得宣泄不畅,从无水患的渭河、洛河两岸建起了高高的防洪提。
仍然拦不住渭河和洛河每年的洪灾泛滥,漫堤决口,淹没农田,毁掉上万人的家园。
关中平原的地下水无法排泄,田地浸没,农民只见土地年年减产,却不知原因何在。事实上,他们的土地因为水库蓄水已经盐碱化。
而清大在三门峡派驻的工作组其实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制定排沙方案,想尽各种办法将淤积在库区的泥沙排出去。
再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打开施工导流底孔,这些施工导流底孔,万里教授当年坚持保留,却被当时工程负责人拒绝,坚持按照苏联的设计方案,用混凝土堵上了。
而现在却又要将当年堵上的导流底孔重新炸开,一堵一通,预计每个孔洞花费一千万。
钟跃民其实有一些失望,工作组采用的手段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没有办法让淤积在水库中的泥沙排泄一空,也没有办法让渭河、洛河抬高的河床降下来,更没有让农民盐碱化的农田恢复产量。
甚至工作组里面从上到下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只是没有人敢提出来。
“跃民,你最近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看你有些消极。”这天罗锦兰找到钟跃民,私下询问道。
“锦兰姐,咱们现在在做的事情真的有用吗?”钟跃民问出了心里话。
罗锦兰有些紧张,“跃民,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国家动员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在做这个工程,怎么会没有用呢?”
“锦兰姐,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钟跃民声音有些低沉:“咱们做的事情说的好听叫做改建工程,实际上都是在弥补之前的错误,只是为了让这个大坝变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跃民!不要瞎说!”罗锦兰低声阻止,又看看了周围,小声道:“这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要在其他人面前再提到这件事!知道没有?”
钟跃民点点头,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也明白罗锦兰的紧张绝非小题大做。
见钟跃民点头答应,罗锦兰才稍微放下心来,“你之前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这次犯了轴?这种事情不是咱们能管的,咱们也管不着!”
“锦兰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钻了牛角尖。”钟跃民自我分析道:“可能是看了关于水库移民的报道吧。
四十多万!四十多万库区移民,这些可不光是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因为建这个大坝毁家远迁、困苦辗转。
我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说不错的难受,觉得咱们做的事情尤其可笑。”
罗锦兰默然,她知道钟跃民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说出事实的代价太大,没有人可以承受,她也不希望钟跃民做这样的事情。
“跃民,要不回学校待一段时间?”
钟跃民起身,“锦兰姐,不用担心我,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那就好!”罗锦兰笑了笑,“我就说以你的性格不是那种会干傻事的人。走,去给我做顿好吃的。”
“这里也没有家伙什儿啊?”钟跃民两手一摊,左右看看。
“嘿嘿!看我的!”
罗锦兰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值班室背后拎出一个煤炉子,从办公桌里面拿出铁锅和铲子。
钟跃民看得目瞪口呆,“你怎么准备这么多东西啊?”
“嘘!”罗锦兰把办公室门关上,“之前工作太忙了,老是错过饭点,我就准备了这些工具,今天正好用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我们这儿什么都没有,做什么啊?”钟跃民到处找着,却什么都没看到。
“你把炉子通一通,把火弄旺一点。”罗锦兰神秘地笑笑,从抽屉里拿出三个鸡蛋,又从窗台上掐了几颗大蒜。
钟跃民吃惊道:“这么冷的天,你大蒜怎么养活的?”
“大蒜好养活,中午有太阳就放到太阳下面去,晚上放到屋里,勤浇水,一脸个星期就能长出来。”罗锦兰手脚麻利地洗好大蒜,掐成段。
然后,往锅里倒上油,又拿个碗出来,快速把鸡蛋磕碎,拿着筷子搅拌起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锦兰姐,不是让我做吗?你怎么自己就动上手了?”钟跃民看罗锦兰自己欻欻就动上手了,问道。
罗锦兰一边动着铲子,一边笑着道:“今天让你看看姐姐我的手艺,你等着吃就行。”
“那我今天可就等着品尝你做的菜了。”钟跃民抄着手道。
“放心吧,肯定让你满意!你离开陕北之后,我就实在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只能自己动手,手艺肯定见长!”罗锦兰道,“别看大蒜炒蛋不起眼,想把鸡蛋炒到恰到好处,大蒜味道融进去,那可不容易!”
“看得出来,你这端锅拿铲子的姿势,像模像样的,比以前进步多了。”钟跃民夸赞道。
罗锦兰傲娇道:“那肯定的,我可是照着你做菜的样子学的,练了好长时间呢!”
钟跃民拿过搪瓷盆子递过去,“有主食吗?咱们也不能光吃菜啊。”
罗锦兰把鸡蛋盛起来,嘴巴朝着门背后努了努,“那边挂的包里有价格馒头,你拿过来烤烤。”
“烤馒头好!”钟跃民跑去拿,“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知道你喜欢吃,专门问食堂的师傅要的。”罗锦兰笑着道。
“你是不知道,自从我去了陕北,我算是把玉米糊和杂粮窝头吃腻了,成天就想着吃白面馒头和米饭。”钟跃民用筷子插着馒头架在火上,“回了北京之后,我找了个馆子,就点白米饭和馒头,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旁边人都以为我饿疯了,白米饭吃下去两大碗,馒头也吃下去三个。”
“哈哈哈,我都能猜到当时旁边人的表情,肯定都看傻了!”罗锦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