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要听吗？”</p>
皇后微微一点下颔。</p>
宝珠含笑，她并不避开守护的宫女，也不认为自己的话有应该忌讳的地方。对着病人，尽量说得慢，让她把每一个字都听得进去。</p>
“这个故事是孩子们最近上学，回来说给我听。说一个人叫惠子，有一天对一个叫庄子的人说，魏王送给我大葫芦种子，我种出一个葫芦太大了，用来装水，它的坚固程度不能承受装的水，切开来当瓢，又没有合适的仓库放置，这葫芦不是不大，是我认为它没有用，我就把它打破了。”</p>
皇后有一丝浅浅笑意：“你没有听过这个故事吗？这是庄子里面的。”</p>
宝珠故作敬佩：“果然是娘娘，念过好些书，臣妾我没有上过学。”</p>
装着往下面想：“下面庄子回答他……”</p>
皇后缓慢地说出来：“庄子说，你真是不善于用太大的东西啊，宋国有个人家传冬天不裂手的药，于是利用它，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生。有个商人花重金买走，去游说两个国家交战，冬天里用这药不裂手，打败另一个国家。同样是一个方子，有人因此得到国家的封赏，有的人只用来从事小营生。这是使用方法的不同。”</p>
宝珠恭敬地笑：“还是娘娘知道的多。”</p>
皇后轻叹一口气：“庄子说，这是心茅塞不通啊…。”饶是她打不起来精神，也在这里愣住。</p>
片刻后，她强撑起身子竭力去看宝珠，因生病而显混浊的眸光把宝珠神色死死的打量了一番。</p>
宝珠含笑，由着她看。</p>
此时，金殿上太监回话：“袁加寿进见。”朝贺过等宫宴的百官中，小小的喧哗声起来。</p>
和昨天在御书房里听到的皇帝一样，都生出袁加寿一上殿，就只能是为娘娘。</p>
欧阳家的人不在这里，许嫔水嫔等的家人都有警惕。</p>
皇帝说宣，太子忍住笑容，往外面看着加寿板着小面容进来，肃穆而又端庄在皇帝面前跪到。</p>
先山呼万岁，然后大声道：“皇后娘娘是皇上元后，理当受命妇们朝拜。”</p>
许嫔水嫔等的家人气得浑身发抖，正要说话把加寿扳回。外面又一声回话：“太后有懿旨，不知道合不合适，请皇上定夺。”</p>
任保含笑进来，双手高捧着懿旨，面对皇帝并不展开，而是双手呈上。皇帝一摆手：“宣。”</p>
任保展开念起来：“……姑念皇后思过已有时日，允她新年受命妇朝贺……”</p>
宣完，加寿得意洋洋起来。那孩子气十足的出来，把小二看得又对袁训挤眉弄眼。</p>
而太子也是低头窃笑，加寿又得意了。</p>
皇帝面无表情：“加寿，这又是你闹的？”加寿笑眯眯，任保抢在前面回话：“太后让告诉皇上，寿姐儿一早又哭又闹，太上皇让她闹的头疼，让她来闹皇上。您要是不答应，只怕…。”</p>
加寿很是配合的开始咧嘴，随时就要大哭模样。</p>
许嫔的父亲抢出班列：“回皇上，金殿不是小儿嬉戏的地方，这里不能胡闹！”</p>
皇上嗯上一声，顺着他的口吻责问加寿：“是啊，你怎么敢当着百官的面胡闹呢？”</p>
加寿响亮的回答：“回皇上，我回的是家事，皇上和娘娘也是一家人。一家人的事情可以不拘泥。有人要拦着，难道他是一家人不成？”</p>
说完，当众毫不客气的给了许大人一个白眼儿，把小脸儿对着他黑沉下来晃一晃。</p>
许大人还要再说话，太子也出了班列，跪下来回话：“回父皇，加寿说的有理。加寿也是一家人，所以她天性上来，或哭或闹，只是因为咱们是一家人。”</p>
皇帝也很想翻一个白眼儿，母后为加寿出彩花费这许多精力。加寿的每一步都有太后的身影，别人看得懂，皇帝更能看得懂。</p>
他还想再刁难加寿几句，但默默地又走出一些人。有柳至，有袁训，有苏先，还有一些正直的臣子们。</p>
他们是些不赞成皇后的嫉妒，也不赞成元后尚在，置之不理的人。</p>
大过年的，皇帝懒得和一堆人费口舌，就冷淡地说声准。大臣们退回班列，加寿还殿中站着。</p>
皇帝奇怪：“朕不是让你可以回去了？”加寿笑嘻嘻：“还有一件事情要回皇上。”</p>
皇帝看向任保：“难怪太上皇让她来这里闹，原来不止一个事情。”任保欠身：“皇上请听听。”</p>
就让加寿说。</p>
“是冬天舍粥米，太后让我来回皇上，我想让我粥棚里的粥，比衙门里粥棚里的稠些。”</p>
皇帝注意力让吸引：“这话里有话。”</p>
加寿还有准备，让人送上两碗粥给皇帝看。一碗是衙门里的，太监端着送上去。皇帝看时，可以照见影子，但也有一碗底的米，不算克扣。</p>
太子送上加寿粥棚里原，皇帝明白过来。这一碗足有小半碗的米，喝这样的一碗，衙门里的粥可以算三碗。</p>
皇帝夸了一声：“这件事情提的对。”加寿式得意即刻又上来，小鼻子往殿顶上翘一翘。</p>
皇帝下意识在阮小二董大学士面上瞄瞄，问加寿：“你是怎么想到的？这是师傅们教导出来的吧？”</p>
加寿睁大眼睛：“是我自己想到的。”</p>
皇帝摇头装不信。</p>
加寿抿一抿唇：“腊八的那天，宫中熬腊八粥，皇上赏给大臣们。我说粥棚里也熬腊八粥吧，也让穷人们吃一碗暖身子。怕他们少放了东西，我就出宫去看，结果没有熬，我不高兴，问他们为什么不听，他们说舍粥这事情，也有个敬上的意思在内。不能比衙门里粥棚里的好。”</p>
皇帝暗暗叹上一声，陈规旧矩多不胜数。</p>
加寿叩了一个头：“我的一衣一食全是太后赏的，太后说来自于黎民百姓。请皇上赏我体面，我月俸余下的，随意救济穷人。”</p>
……</p>
欧阳容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袖子带得茶碗泼倒：“是真的吗！”</p>
张姑子唉声叹气：“不是蒸的还能是煮的？金殿那边有些宫女常来敬香，我说我这辈子是承不了宠，但听些消息解闷也好。她们刚才过来烧初一香，把话对我说。”</p>
欧阳容露出狰狞：“你再说一遍！”</p>
“皇上当殿夸奖寿姑娘，说她小小的年纪就想得周到，说允她的粥棚里随意舍粥。这舍粥的事情本来自己当家，你有钱你撒银子也没有人管。但这里面有个遭忌的意思在。一般人家比衙门里舍的粥浓，把衙门风头盖下去，炫财就不好。但现在呢，这袁姑娘又成第一人，她可以把官家的风头盖下去。”</p>
欧阳容指甲掐在帕子上：“我问的是皇后的事情怎么说？”</p>
张姑子堆上笑：“这个您倒不用担心，皇后娘娘病重不能见人，接旨都不能。她听过旨意，说今年不要朝贺，她要安心养病。今年你安坐宫中，您不用去奉承。”</p>
“那她好了呢？”欧阳容觉得寒气浸浸的上来。</p>
张姑子满心里幸灾乐祸，面上笑得还如刚才：“她好了，各宫里娘娘们自然要去参拜，这是宫规，这哪能少。要是少了，袁加寿如今管着宫务，她可放不过。”</p>
“当，”茶碗到底让欧阳容带翻到地上，摔成寸寸碎片，好似欧阳容的心情。</p>
送走张姑子，欧阳容骂道：“这是我前世的灾星吗？一门心思的拦着，你救她做什么，不怕她再害你一回！”</p>
眼前这就一亮，是啊，皇后再害袁加寿一回，看她还帮她！</p>
宫女们听到唤声进来，欧阳容心平气和：“给我请常来的那几位过来说话，大过年的，姐妹热闹热闹。”</p>
……</p>
“心若堵塞，唉……”皇后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宫殿外面，柳至夫人匆匆进来。</p>
先哭上一声：“总算能见到您，娘娘，您灾去运要转。皇上允了寿姐儿的呈请，我听到就不管了，我得来见见您。”</p>
她膝行到床前，把皇后的手拿起，见瘦干无肉，大哭起来。等到不哭的时候，就劝皇后：“寿姐儿说的好，您是皇上的元后，别的谁能和您比，您不用再理会那些人，保养好自己……。”</p>
皇后一直对他们夫妻失望，今天有了说说的兴趣。她泪流满面，又是一句：“心若堵塞，”然后道：“你也冤枉我了，我是让她们害了，”柳夫人自然是：“你对我说说，说出来心里也痛快不是。”</p>
……</p>
“反了不成！竟然敢这样欺侮！欺负到我头上来了，瞎了他们的眼！”柳至破口大骂，烦躁上来，把过年进宫的新官袍三把两把扯下来，丢到椅子上。</p>
柳夫人呜呜咽咽地哭，把手中帕子又哭湿一条：“娘娘对我拿丞相起誓，说她一个字假话也没有。我信她，这起子贱人！竟然敢陷害娘娘。这下作的手段，呜呜……”</p>
柳至眉头上跳的全是火星子，往外面就走。他出了门，柳夫人想到追出来：“哎，你没有穿外衣，”</p>
一身箭袖紧身衣裳的柳至头也不回。</p>
初一他家人最多，把柳垣等几个人叫出来。让家人抱上一坛子酒，带上些菜，敲开一家熟悉的茶馆门，人家要过年初一，柳至说门板下半边就行，又不让你们今天就做生意。</p>
摆开桌椅，放下酒菜，兄弟们边吃，边把事情说一遍。几个人全气炸了肺，对上忠毅侯都有胆子，何况是许家水家等。</p>
拍着桌子：“上他们家去！”</p>
柳至往门外一指：“你们看这是哪里？”这巷子正是许嫔娘家的住处，大家喝酒等着。直到晚上，许大人送客人出来，在家门口正在道别，斜次里酒气扑鼻，一个男人歪歪斜斜撞上来，许大人刚骂一句：“滚！”</p>
劈面一记巴掌打了过来，许大人倒在地上。</p>
家人们来扶的时候，见许大人满嘴是血，张嘴一吐，一颗牙和着血沫掉落出来。</p>
再看打人的，惊呼一声：“柳侍郎！”</p>
柳至眼神都带着酒意，含糊着语声：“给爷滚开！爷要回家！”走上一步，对着许家大门又是一脚。</p>
格叽几声，大门破了个洞出来。</p>
许大人气得两眼一翻白，直接晕过去。柳至找找方向：“这不是我家，我家大年初一不用破门，”他横上来，没有人敢拦，眼睁睁看着他走开。</p>
巷子外面，柳垣等人接住他，争着夸奖他。</p>
有一个兄弟由衷地道：“还是你能当家主！全家的人没有一个有你这样痛快！行，以前我是勉强听你的，从今天开始，我服你。”</p>
柳至抹抹面上酒气，借机先道：“当打的应该不要犹豫，不该打。咱们忍着。”</p>
这么一说，想了起来，这兄弟说的是袁训。柳至把脸一沉：“小袁那东西留给我，你们谁也不许打。”</p>
柳垣等人说好，见柳至往不是家的方向走。“哎，这边是家。你还真的喝多了不成？”</p>
柳至回身：“你们先回去，大年初一的，是算帐的时候，我再算一笔帐。”</p>
柳垣等人跟上，见柳至走进袁家。</p>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好笑：“他今天敢把忠毅侯也打了，以后他让我死，我也死去。”</p>
柳垣骂道：“别胡扯了，宫里娘娘是寿姑娘几次说人情，刚好就打她爹，这可不行。”</p>
大家就在外面等着。等半天也没有见到有闹的动静，柳至也不出来。</p>
书房里，侍郎坐在地上，真的是酒意上来，说地上凉快。手拍着地，喝酒血红的眸子对着袁训上看下看。</p>
袁训掏心掏肺模样：“我记得，我天天晚上忙活，你放心行不行。”</p>
柳至瞪着他。</p>
袁训没办法，吩咐小子们：“拿酒来，我陪他喝。酒要用酒醒，我看他还能喝多少下去。”</p>
柳至这会儿才开口，悠悠的大着舌头：“加寿说的，咱们是一家人。”袁训撇嘴：“说的不是你。”</p>
“那你说，咱们是不是一家人。”柳至这会儿把对袁训的疑心全抛开，还是以前的一片赤诚。</p>
袁训搔头：“天呐，御史们又有文章做了。”</p>
第二天许大人把柳至告了，柳至拖着袁训去作证，袁训把他一通的大骂：“这个人是喝多了，谁也不认得，拿我书房当他家，吐了一地。”</p>
大年初二，当值官员让他们先回去，记下这事等上朝时再说。许大人回家去养面颊，柳至气呼呼一脸受冤枉回家待客。袁训也赶紧回去，太后照例今天省亲。</p>
……</p>
出了正月，连夫人尚夫人向宝珠求助。</p>
“家里没廉耻的人，眼红我们的亲事好，执瑜执璞来拜年，小姑娘们围着他转。”</p>
宝珠好笑：“转也没有用，称心如意是太后认可的，别的人太后相不中。”</p>
“所以说亲戚还不如外人，外人可以得罪，随性些没关系。这是自己家里的人，就难说话。”</p>
“是啊。”宝珠这样道，把方姨妈母女和大姐掌珠想起来。过个年，他们也没有见上面。</p>
年初二掌珠回门，方姨妈母女头天回宝珠，说她们回自己家里见旧邻居。避开来。</p>
掌珠请吃年酒那天，又是避开。</p>
宝珠怅然。</p>
送走她们，特意就此事问袁训。袁训嗤笑：“我不纳妾，我儿子当然也不纳妾。你对亲家母说，就是我儿子中了什么招，长大睡了什么人，我也不许进门。”</p>
袁训翻脸：“污招数真想得出来！”</p>
把宝珠好奇心勾起来：“你让谁设过局不成？”</p>
袁训头一低：“不要问。”</p>
宝珠再三追问，袁训才说出来：“你认得的，早死了的，不是王府的姑娘，是……凌姨娘的女儿，二姑娘。相中母亲的嫁妆，以为我比她傻。”</p>
宝珠错愕过，放声大笑：“难怪她见到我恨，难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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