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最后，没有什么可埋怨的，执瑜的笔尖轻颤几下，问着自己出了声：“能写吗？”</p>
他犹豫着，还是把笔放下，沉重上了心头。</p>
“姑丈你大捷，为你真喜欢。但是你好歹也分些给战哥儿的爹爹，不要总把他弄得要跟爹爹过不去。我和二弟都没有去问爹爹，因为爹爹不会对我们说实话，他只会说没事儿没事儿。但我和二弟偷偷去书房看过爹爹，听到他拍着桌子对连家伯父骂战哥儿的爹爹。姑丈你打赢了，爹爹就难过了。怎么办？”</p>
胖脸上一片茫然的凝重，还有解不开的伤心，在烛光映照下，胖世子是个黯然神伤的表情。</p>
隔壁的院子里，执璞也在写信，他写给的是老国公。</p>
“舅祖父，你快些说说姑丈吧，姑丈不来接我和哥哥走，也不管爹爹，看样子也是不管姑母和念表姐了。我们都呆在京里，本来为他挺喜欢，姑丈是名将不是吗？但他这名将怎么一打胜仗，战哥儿的爹爹就要退兵呢？这是战哥儿的爹爹无能，还是姑丈逾越？战哥儿也很难过，我和哥哥还不能拿他出气，怎么办呢，这事情。”</p>
二公子的胖脸上也处处不痛快，他在纱窗内没有蚊子小虫袭扰，但总是左看右看，好似月光下，夜风中，有什么把他干扰的不行。</p>
月光慢慢的晦暗，星辰最明亮的也快要退去，看上去，明天还是一个下雨天。</p>
鼓打三更，上夜的人按着时辰出来，灯笼似一条微弱的火龙在夜的黑暗中移动。</p>
袁训避开他们，来到儿子们房中。</p>
自从停了官职，成天在书房里，有人来看他，侯爷就看着人的愤怒一下。没有人来看他，侯爷就习武看书练字，夜深以后才进内宅。</p>
他足不出书房，也把孩子们的动静一一知道。临睡以前，总是要到处看上一看，侯爷才能放心。</p>
丫头是宝珠选出来的贴心人，送上世子的信件。折叠好的信，在袁训修长的手指中打开，儿子对自己的关心扑面而来。</p>
袁训笑得更温和，把信从头到尾看一遍，还样折好，使个眼色，让丫头重新放回去。带着无声的笑意，又来到二儿子院中。</p>
两兄弟为了写信，今天分开居住。执璞房里值夜的是奶妈，把信也送给侯爷。</p>
笔迹到袁训眼中的时候，他心头轻轻震动着，又怜又爱的眸光在纱帐里次子的胖身子上注视一会儿，才欣慰地回到信上。</p>
老国公是侯爷的养身之父，儿子们不时的给老国公去信，侯爷可以想像到老国公收到信的开心和喜悦。</p>
这是孩子们代自己在尽孝不是，袁训这样想着，把信也看完还回去。</p>
走在院外的小道上，天色又暗几分，但袁训的眸子更明亮。他没有对孩子们明说，也不让宝珠对孩子们明说。</p>
这对孩子们来说，突然发生的一次事件。对他们是磨炼，也是不亚于夜巡的很好练手。</p>
不管是判断事情也好，应对也好，相信过去以后，都会得到很大的提高。</p>
带着这样的想法，袁训又去看了二女儿香姐儿。又去看了萧战和加福。</p>
袁训对母亲说他们可以分开睡，但袁夫人爱看他们两个在床上叽叽咕咕，打算明年给他们分开睡。</p>
这就萧战黑脸蛋子上的忧愁，和加福的微颦小眉头，袁训一眼就可以看出。</p>
袁训嘴角噙笑看得很专注，这是孩子们对他而发出的关心，侯爷照单全收，从来不嫌太多。</p>
睡在床外侧的袁夫人轻声问道：“这事情要多久能过去？”袁训信心满满地道：“姐丈出马，不会拖到冬天，冬天仗也不好打，我看秋天也就差不多了。”</p>
“那还有三个月呢，我应该担心他，他在战场上呢。可看着战哥儿和加福不开心，不是我不心疼他，他要是能再快些就好了。”袁夫人轻叹：“这一次，算是我不疼他了吧。还有瑜哥璞哥，二妹都在为你担心。寿姐儿倒沉得住气，一次也没有回来问过。”</p>
袁训微笑：“所以请母亲不要担心姑母，我也不进宫去找太后，我在家里发发牢骚也就是了。”</p>
“这倒也是，太后要是担心，寿姐儿也必然是担心的。”袁夫人看向床里，萧战和加福的脚那头，睡着小王爷萧元皓。</p>
“长公主也没有打发人来接元皓，对太后我就放心。所以啊，”袁夫人也笑出三分的促狭：“我这几天也不进宫了，免得有人说我为你求人情。”</p>
袁训低低的笑出来一声，用母子才能听到的嗓音道：“牛鬼蛇神，得给他们冒出来的机会不是？”</p>
……</p>
太后在宫里，却是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太后对着儿子满面堆笑：“皇帝，打听你今儿闲，我拉着太上皇过来问你句话儿，”</p>
太上皇在旁边一本正经：“是我自愿陪你来的，不然你半夜里唉声叹气的，我睡不好。”</p>
太后对他板板面容，再对皇帝满面笑容：“娴姐儿女婿，往日看着不是很好？”</p>
娴，是陈留郡王妃的闺名。皇帝也知道。对于太后这个没有直呼郡王，而是亲切的说得一家人温馨的话语，皇帝沉吟。</p>
“怎么了？他一个人不好，你处置他一个人。别的人可不能牵扯上。”太后先急了。</p>
太上皇瞅瞅她：“你是让皇帝说话，还是不让他说话？”太后瞪瞪眼：“你少说吧。”</p>
不无担心的眼光又回到皇帝身上，皇帝还是面容淡淡，太后又急了：“这打仗守国门的事情，哪能由着他一个人胡闹？他不好，你让梁山王处置他。不要弄得我也跟着不痛快。”</p>
“母后，”皇帝徐徐地回道：“爱子之心，人皆有之。我不是不能体谅，但这事情出自于忠毅侯倚仗溺爱，陈留郡王依仗我对他的信任。这两个人……。”</p>
听到这里，太后气的插话：“这听上去，我娘家就没有好人了不是？”太上皇帮着补充：“皇帝，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母后娘家的成年男丁，一个是忠毅侯，一个就是陈留郡王，”</p>
太后像是让添油加醋，更怒地接话：“是啊，瑜哥璞哥和小六还没有长大呢。”</p>
“母后请听我说完，这责任，一是您惯出来的忠毅侯，二是我相信陈留郡王，这事情竟然是您和我的责任。”皇帝肃然。</p>
夜风中明明灭灭的宫灯下面，皇帝的话更似让夜风捕捉到的萤火虫一般，别看萤火虫不大，却是明亮的让人不能忽视。</p>
皇帝的声音并不高，话也平和，但话中的意思太后听进去后，原地愣住。</p>
太后竭力地想在皇帝的面上寻找到一丝笑容，但皇帝平静无波。太后恼了：“好吧，这是我的责任，我的娘家不好，”</p>
太上皇跟上：“我才想起来，你的弟妹还是好的。”太后怒目他：“弟妹更不好，不是她，就没有现在这两个让我生气的。”往外面就走，太后一面道：“是我的责任，哼，是我的责任……”</p>
直到他们上了宫辇，皇帝才有了一丝笑容。他知道自己的母后必然听得懂。</p>
“是我的责任，哼，我娘家里哪有好人，”太后在宫辇上还这样的唠叨，太上皇把耳朵掩起来。</p>
“气死我了，第一次大捷我不生气，第二次大捷我也不生气，第三次大捷，把个官职给弄丢了，”太后嘀嘀咕咕直到自己宫院里，表面上挺生气，但一颗心却是放了下来。</p>
第二天陈留郡王妃来请安，太后当着人埋怨她：“看你配的这女婿，这女婿配的真是不好。”</p>
陈留郡王妃陪笑：“是啊，这全怪他太任性了。”</p>
……</p>
大雨哗哗从早上开始，下了一整天。看上去房中坐的人因此没有离开的机会，面容也是惆怅的。</p>
户部尚书看着在座的几个人，工部尚书丁前，礼部侍郎黄跃，都察院的两位御史，一个是宗御史，一个是严御史。还有一位，刑部的尚书张良陵，与户部尚书多年都是尚书，也把他请在这里。</p>
“从中午说到现在，各位，我嘴皮子几乎磨破，你们倒是有个主见没有？”户部尚书掸掸衣角。</p>
丁前道：“你说的有理，我同你是一个看法。”别的人也都点头。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张良陵，尚书大人笑了笑：“听上去说的有理，”</p>
“什么叫听上去说的有理？”户部尚书皱眉。这半天，他拘着张良陵不许走，但他也没有几句话出来，户部尚书早就不满。</p>
张尚书继续地笑：“你说的，忠毅侯行事不端的尾巴露出来，帮着他姐丈陈留郡王在军中夺兵权，”</p>
“这是已成的事实！”户部尚书面色铁青。</p>
“好吧，按你的话，军中争首级这事情，我信，不是头一回。远的咱们不说，近的东安郡王为什么自刎，二十年前，梁山老王为商旅道路畅通的事情，会战瓦刺大将赫舍德，东安郡王同江左郡王的儿子，还是他的义子，反正江左郡王是霍君弈的老子。争一个人头，东安郡王杀了这位霍将军，结果二十年后，葛通咬住不放，东安郡王把小命留在京里，王爵至今还悬在那里。”</p>
户部尚书面色缓和：“你了解的很明白。”</p>
“陈留郡王也玩这一手，为他的儿子，就要大婚成驸马的那两个。他大捷，梁山王就退兵。陈留郡王说自己是混战才这样，梁山王不管，把他面对的颓势怪在陈留郡王身上。”</p>
张良陵说到这里，户部尚书的脸色又难看起来：“换成普通的一员将军，我信他是混战让牵制走，无意中得到功劳。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谁信？还有陈留郡王是什么人？本朝第一名将，他的名声在梁山王之上，他会让人控制走，然后老天掉功劳砸中他，怎么没砸得他起不来！总是大将脑袋让他遇上！”</p>
张良陵摆手还是嘻嘻不改：“你别打断我。因此你这管钱粮的尚书要借此机会卸下忠毅侯的恩宠，你找我来，打着六部尚书，圣眷理当相同的主意让我出力。好吧，我信你的，但你想我掺和进来，我来问你，六部尚书除去忠毅侯以外，你在这里，老丁在这里，还有两个在哪里？”</p>
户部尚书面色白了白：“还要我解释给你听吗？”</p>
工部尚书丁前淡淡接话：“老张，礼部尚书是长陵侯世子，吏部尚书是靖远侯阮梁明，他们都跟忠毅侯关系不错，你看能叫他们来这里说话吗？”</p>
张良陵抚着胡子：“那你们的名头儿就系不住我，这是三部大战三部，我们三个数老丁最年青，也四十往上，还生什么事情。”斜一眼户部尚书：“你今年也生出白头发，我最年长，我就要告老了，我为什么跟着你们闹事情？”</p>
户部尚书冷笑晃动：“你世受皇恩，就没有一丝维护朝堂公义的心！忠毅侯在内，陈留郡王在外，他们明目张胆，这种互相陪衬着夺权的事都办得出来，你我为了皇上，也要严守不是？”</p>
“还有呢？”张良陵反问。</p>
工部尚书丁前沉下脸：“老张，你没有以前的胆色！以前你拿官员铁面无私，还没有老骨头怎么软了！”</p>
张良陵耸耸眉角，额头上岁月留下的皱纹有瞬间绷平之感。这一刻，他的怒气人人感受得到，另两位尚书也横眉以对，三双眼睛迸视片刻，张良陵道：“好吧，你们说话不客气，我也挑明了说吧。”</p>
大雨打得地面啪啪作响声中，张良陵的声音还是能穿透过去，传到每个人耳朵里。</p>
“你丁前，你跟陈留郡王的兄弟结了一出子仇，”</p>
凛然的语声中，丁前面上一红。随即后悔恼怒一起上来。你这个老家伙，不看地方就乱说话。也是我只顾着拖你过来，就忘记你刑部的人全是眼力过人。</p>
这件自己大丢人的事情，也落在张良陵眼睛里。</p>
丁前的面红耳赤，并没有让张良陵不说下去。张良陵犀利地道：“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你败在萧瞻峻的手里，梁山王发兵，你不愿意利索的给军需，就是因为这个吧？不想助长第一名将陈留郡王萧瞻载。”</p>
丁前张口结舌，他本来可以说：“一派胡言”。但那个女子是他心中所爱，他心中的不甘让张良陵戳中，跺脚叹声气，抱着脑袋脸对着地。</p>
户部尚书可就没有这么消息灵通，他知道丁前在青楼长年包了一个女子，男人风流性，谁去多管这个。见到丁前的这副模样，户部尚书不知气好还是笑的好，随后，两道敏锐的眼光，放到他的面上。</p>
户部尚书背后一寒，他挺了挺腰对上张良陵，心想我可没有风流事让你知道，我担任户部这官也不是一天两天，经手钱粮的地方，我自问没有贪污的名声让你拿，至于吃喝，你也有人请不是，看看你能说出我什么来？</p>
－－－－－－题外话－－－－－－</p>
标题这个事情，以后仔回头看时，找得到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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