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一笑，接过纸笺放到一旁，倒不居功，看向他吩咐摆上的绿釉瓷瓶：“这是阮英明的功劳，他教的不错。”</p>
太后笑容可掬：“所以您把有诗词的东西拿出来，跟以前一样，准备奖励给他。”</p>
绿釉瓷瓶上的字迹，不管勾、撇、连、点，都是上品。</p>
“加寿有四个师傅呢，我冷眼看着，你也盯着不是，阮英明确有独到之处。但怕他年青，总是单独的赏他，他要骄傲，别人也嫉妒于他。这不，阮英明的心思我摸的明白，前几回忠毅侯管你要东西，竟然都是给了他。”</p>
太后哈哈大笑一声：“您呐，还是好眼神儿，总算看出来了。您说的不错，阮英明鬼着呢，他给寿姐儿上课的时候，先来拜见你我，抽个空儿就把咱们摆的好东西，只要与书画有关的，他看在眼睛里。”</p>
“然后就去磨忠毅侯，忠毅侯就依着他，往你面前讨不是。”太上皇故意的是埋怨声。</p>
太后为阮英明说了个情：“我也跟您一样，早就看出来，他对寿姐儿用功在别人之上，”</p>
说到这里，太后踌躇一下，阮家小二尽心尽力的，因为他是亲戚，这样评价难免把别的师傅给辜负……正想着，太上皇接上话：“是亲戚也不一定就尽心啊，别的人我明赏过了，就阮英明爱拐弯儿，咱们就看着他拐。”</p>
太后扑哧一乐：“这要让忠毅侯好好的来谢恩，这人情是您给他做的。”太上皇呵呵一笑，见到外面进来一个宫女，笑盈盈回话：“忠毅侯求见。”</p>
太后心里一惊，下雨的缘故，袁夫人劝她少出宫门，至少为太上皇想想，太后一出宫，太上皇就要跟上，天气不好，陪着太上皇静养才是。太后隔上几天才去看宝珠一回。</p>
袁训又是闭门思过，虽然不是阻止他出门，但以他最近的风头来说，他少出门是好事情。</p>
忽然前来求见，太后只能想到宝珠身上去。当下面色就变了，嗓音也有些不稳：“让他进来。”</p>
太上皇听出太后的心事，安慰她道：“你放心，你家那宝珠还能当二爷，生下六个孩子，又在你面前，没有什么能妨碍她。”</p>
听出话里的抚慰之意浓而又浓，但太后还是勉强地笑着：“您说的有理，”还是急切地往外面看着。</p>
天是在午后的光景，连日里来雨水打得枝叶儿翠绿，在皇宫内院里来看，是清新的天与地。</p>
太后本来就因为大雨不止而嫌这清新没意味儿，这会儿更看出无数火星子，在眼前乱迸着不停。</p>
她自语道：“这雨分明是燎原之星火，说一声出事情，这就出来了不是。”</p>
借着说疫病，也没把心情之慌乱下去多少，只能闭上嘴，还是对着宫门上看。</p>
袁训进来时，手持油纸伞，伞下同走着加寿，个头儿过了父亲腰间，同父亲有说有笑。</p>
原来这也是加寿回来的钟点儿，父女两个在宫门外面碰上，这就一起进来。</p>
太后放下心，侄子看上去心情不错，看来不是宝珠肚子疼什么的，那就是……</p>
“宝珠要什么？”</p>
袁训和加寿行过礼，太后来不及赐坐，先问出来这一句。</p>
袁训含笑：“太后见天儿的赏东西，宝珠太足够了，并不要什么。”</p>
太后奇怪了：“那你好好的不守着她，你进来做什么？”</p>
袁训笑道：“就不能是进来看看太上皇和太后吗？”</p>
太后一勾嘴角，眸子里笑意盎然，说话却不屑一顾：“你有这心思，先把自己的一摊子事情撕掳开来，就是心疼我了。我呀，不用你看。”</p>
袁训嘻嘻：“好吧，那我就是有事情才来。”</p>
太后斜睨了他，假装没好气，拉着太上皇评理：“我猜的准不准，他哪有进来看我的心？”</p>
太上皇笑说：“你听完他说话再计较不迟。”太后不再抱怨，转向袁训还是笑容慈祥：“你又要什么？”</p>
一对老人因为刚才说的有话，一起往架子上新安放的瓷瓶上看一眼，忍不住地想这阮英明也太精明，这才摆上，难道他要东西的心就生出来了？</p>
加寿也跟着看了看，寿姐儿一看就明白了，为她的小二叔叔笑出了小虎牙。</p>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她，太上皇和太后在听袁训回话。</p>
“特来求太后指个经验足的太医，跟着二妹出城去。”</p>
太后沉下脸：“城外有瘟疫，难道你没听说吗？”</p>
“正是听说，二妹才要去。”袁训就把宝珠怎么准备，有身子不能去，转托二位嫂夫人去，香姐儿听到主动请缨的话仔细地回上去。</p>
太上皇不住颔首，太后却更加的生气：“你呀你，”太后骂道：“放着你在家里，你不拦着她？”</p>
太后对忠毅侯的偏心，有时候就体现在这个地方。这话要是放在夜巡这一类的事情上，太后应该说“放着你在家里，你不能去吗”。</p>
但夜巡的事情有顺天府、镇南王相助，还不算太凶险，疫病却是不认官府，太后就不但改了个口，还因为她的侄子也是她心爱的，太后不让孙女儿冒险，自然也不让侄子去。</p>
但袁训打心里明白，这话本来的用词应该是什么。袁训回话扣紧话意：“不是我不出面，是自从梁山王跟我纠缠，好些人要跟我过不去。我喝口水，也有人要说我吞下十万八千虫。我主动出面，沽名钓誉的名声就出来。我脸面前儿正困难呢，别人不说我有意做名声不是。”</p>
太上皇听得都皱眉：“这个别人，是你的什么人，倒要你这么的在乎？”袁训陪个笑脸儿：“这不是梁山王还没有打完，我还得憋屈一些。而且二妹已经听到，孩子们由太后教导出来，认定这件事情，不让她做，劝也劝不回来。我没有办法，只能拘着她在家里多准备几天，又把能请来的城内有名医生请到家里，听他们的意思备药澡，做长袍，现在只差太医院的医生没有请到。”</p>
无意中，这话勾动太上皇的一缕心思。在他的记忆里，有什么一跃而出，太上皇就没有再说袁训。</p>
太后还是不乐意，加寿上前来，帮着香姐儿说了几句：“从我开始，到大弟二弟，再到妹妹们和小六弟弟，都是太后一点儿一点儿纠正着，把我们教导成人，看似二妹这事情，父亲答应的没有情理。但二妹是个揽总儿，只算调度一回，她不是医生，想必不会过多接触病人。如父亲说的，这是太后的品格儿，才有二妹这样的请命。”</p>
太后扯一扯嘴角，笑上一笑，把加寿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肩头，无奈的答应袁训：“好吧，给你太医，不过，有几条得依着我。”</p>
袁训垂下身子。</p>
“一，不许二妹染上病。二，不许二妹让我担心。三，不许二妹出一点儿事情。”</p>
袁训心想这不是只有一个意思，但太后说出一二三，他赶紧的答应。太后叫来太医院的头儿，当着袁训的面吩咐他大力协助，袁训和太医退出去。</p>
加寿回到偏殿里，先去看瑞庆长公主：“姑姑，今天好些了吗？小弟弟又淘气没有？”</p>
瑞庆长公主害喜，一吐就哇啦哇啦的，所以不在太后身边。听到加寿的话，长公主争辩道：“是妹妹了，一定是个跟加寿一样淘气的妹妹，所以才这样折腾我。哎哟，快拿漱盂来，我又要吐了，”</p>
加寿吐吐舌头，满心里还想回几句，加寿才没有这样折腾过母亲，但这会儿不方便再说，就到隔壁去看小六和苏似玉。</p>
小六见到她就跑过来：“大姐，明天我可以出宫帮爹爹了吗？”小六早就想出宫寻人事情了，什么工部尚书丁前，什么户部尚书陆中修，小六已经记在脑袋里。</p>
加寿摸摸他的小脑袋，很是个大姐的样子：“明天还不行，但是你放心，等大姐做完了，就该你了。现在大姐还乖乖的呢，你也乖乖的好不好，姑姑身子不快，太上皇和太后担心呢，小六不惹事儿。”</p>
小六嘟起嘴儿：“那好吧，等大姐去过，就该我了。”回身喊一嗓子：“苏似玉，你去不去？”</p>
苏似玉慢条斯理：“我不去，你怎么去？我自然要去。”小六放下心，重新去做功课。女官也铺开加寿的书本子，再过上一些钟点，就是师傅们来给加寿讲书的时辰。</p>
正殿里，太上皇和太后去看过瑞庆长公主，对她害喜自然是喜悦在心。重新回来坐下，太上皇神色更悠然，对太后道：“忠毅侯和寿姐儿有一句话说对了，”</p>
“哪句？”</p>
太上皇微笑：“你家的孩子们办这些事情，是有你的品格儿。”已经忘记的太后在这句话里，也就想了起来。</p>
那是几十年前，太后还在冷宫里的时候。</p>
……</p>
“娘娘，不好了，皇上今天来不了。”当时还是年青人的任保，大跑小跑的进到冷宫。</p>
天气炎热，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冷宫里有个池子，以前无人照管野荷寂静。自从太后发到冷宫，会走路就跟着父母亲下地的她，把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住着舒服不说，花草有时候还可以吃。</p>
而她没有想到的皇上不时去看她，收拾的清爽，接驾上面也体面些。</p>
正蹲池子边上剪荷花，准备做一样新菜的太后闻言，手一哆嗦以后，忍不住失笑：“小任子，皇上哪能天天都来，他呀，难道不去看看他的贵妃吗？他呀，难道不去看看别的人吗？不来就不来吧，”</p>
任保笑得傻乎乎：“皇上不来，娘娘您的私房银子可就攒不动了。”</p>
“啊！”尖叫一声过后，太后仗着年青跳下池沿，在清理干净的石子道上跳脚，尖尖的剪刀还在她的手上，在日光上明亮得吓人，把刚走到宫门外的太上皇，当时的皇帝吓一跳。</p>
这时候呵斥，又怕太后吓到伤到她自己，太上皇就皱眉想着主意。</p>
太后尖叫一声接一声，她让任保提醒了：“怎么办？我还要往家里寄钱呢，给我养父母，也给我的弟弟。怎么办，”</p>
皇帝不在，太后可以尽情的叫出来实话，这就让听了个正着。</p>
当时的皇帝就琢磨这话，心想你哪里来的养父母，你家里是个独养女儿，你顶替别人的名头儿进宫里来，你也没有弟弟啊。</p>
还没有琢磨出来，太后的话又落在耳朵里，可怜兮兮的道：“小任子，你说贵妃娘娘总要说我争宠，其实她肯多给我钱的话，我愿意把皇上让她。”</p>
皇帝差点儿没呛住，这小财迷改不了似的。任保这时候把太后手里的剪刀要下来。皇帝想着这奴才会侍候，一掸衣角，就要进去跟太后对嘴，任保道：“贵妃娘娘不会答应的。”</p>
太后用她的“聪明伶俐”一想：“也是啊，皇上今天不在这里，等哪天皇上在我这里，我才能跟贵妃谈条件。”</p>
太后笑眯眯，任谁一看，在冷宫里过得不错，还能拿皇帝换成钱不是。外面的皇帝气了个半死，她又看不到。</p>
她半带讨好－－－当时没权势，任保虽然落魄，但肯跟她，太后有事要任保办时，总是这态度。</p>
“小任子，咱们来想个法子，皇上为什么不来这里，咱们让他来吧。”</p>
任保笑道：“皇上不来这里，也没去别的地方。外省下雨有灾呢，皇上为赈灾的银子在见百官，商议正事情，我问过侍候他的公公，公公们知道皇上疼您，就肯告诉我，说今儿不必等了，只怕皇上要商议到半夜。这不，我担心您的私房银子今儿不涨，所以跑着回来。”</p>
“外省的哪里下雨？”太后的心思立即由卖皇上转移开。</p>
任保搔头，他当时是个小太监，懂的地理不多，憋闷半天出来一个字：“像是大什么的……”</p>
天底下带着大字的城池，在当时不止一个。但当时认字不多的太后，一听就懵住，焦急地问：“是大同么，是大同么？”</p>
对家人的挂念时时都在心里，太后好似让炸雷击中，从内心开始一片狼藉。</p>
院门口听着的皇帝差点没笑出来，山西那地方黄土高坡多，整体来说一直是个干旱的地方。</p>
听听这里面的话…。刚想到这里，太后急声更道：“我娘说大同夏天下雨最多，我娘说有一年老天爷发脾气，下得可大了，外省还有地震。”</p>
皇帝忍住笑，那是天灾，气候突变也是有的。他这就忘记进去，又在院门处听起来。</p>
任保吃吃地劝着：“等我再去打听，不见得就是娘娘说的地方。”</p>
太后已经急哭出来：“要捐银子是吗？我捐。”</p>
任保和皇帝都快瞪出眼珠子，任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平时省吃俭用要给家里，您是要捐钱吗？奴才没有听错？”</p>
皇帝也揉揉耳朵挺新奇，小财迷居然还有这样的心地？</p>
太后呜呜道：“我的弟弟，我家的屋角北边漏水，我弟弟睡的炕就在北边儿，”</p>
哭不上几声，就成了：“皇上要是来了，把他送给贵妃，把银子给我多多的，我留一半当私房，留一半捐出去。”</p>
皇帝在外面鼻子可以气歪，不管怎么样，他是没逃掉让卖的命。这就不再客气，清咳一声走进去，当晚跟太后好好的讨论一回，朕，是不能拿来换钱的。</p>
……</p>
“呵呵，小古怪还没有卖人换银子，比你强。”回忆的差不多，太上皇取笑太后。</p>
太后毫不脸红：“这是我的好风格。”但很快，就欢笑的满怀担心：“这个孩子也开始报效了。”</p>
“是啊，你赶快去见皇帝，对他说，当年你让他照顾忠毅侯，照顾的有功劳。”太上皇还是取笑，把太后的话更引动。</p>
太后又喜又忧，忧是担心，喜是：“不是我说嘴，现放在这里是事实。我的执瑜执璞，夜巡有名。我的福姐儿，夜巡有功。我的小六，天天陪着我。我的寿姐儿还用说吗？现在我的二妹啊，这小小的年纪，也为国出力，是了，起驾，我同您去告诉皇帝，让他喜欢喜欢。”</p>
太后拽着太上皇往外面走，太上皇笑着同她去了。</p>
……</p>
第二天一早，谢氏石氏带着宝珠挑选出来的家人，愿意出力的医生，还有一个太医，辞过宝珠，袁训送她们出来。</p>
常巧秀直跟到角门上，小手还不肯放开香姐儿的衣裳，眸子里含泪问道：“真的不带我吗？我生得好呀。”</p>
香姐儿对她大大的笑脸儿：“危险呢，你就别去了。”常巧秀憋气松开小手。</p>
好看的孩子跟着二表姐居多，从来没有这样的吃过瘪，撇着小嘴角儿随时就要大哭出来，让奶妈们哄着。</p>
袁训立于台阶的下面，见到女儿过来辞行。香姐儿郑重地道：“爹爹，我们走了。”袁训还没有答话，关安过来，送上侯爷的马缰。</p>
香姐儿不明就里，袁训在她面前翻身上马，对女儿疼爱的笑着：“爹爹陪你去！”</p>
香姐儿大喜若狂，但这几天的快速学习疫病知识，让她又愁起小脸儿拒绝：“这不行，您还要陪母亲，还要陪小七，您去了以后，小七就不喜欢了。”</p>
“乖乖，父亲陪你去！”袁训打断她。</p>
本来这事情宝珠不去，完全可以交给二位嫂夫人。家里要是没有二位嫂夫人，打发个得力的管事过去也行。</p>
侯爷如他在宫里回太上皇的话时所说，佛家有谒语，佛观一碗水，十万八千虫。喝水以前先持个咒超度一回。忠毅侯现在的处境，就是喝一碗水，无数人盯着挑毛病。</p>
没有女儿出面，袁训不想再揽这个光彩。但女儿去了，当父亲的不跟去怎么可能？</p>
香姐儿感受到小身子暖暖的，她的喜悦就大过父亲陪过自己，就不能趁意的陪母亲和小七的担心，清脆的答应一声：“太好了！”</p>
－－－－－－题外话－－－－－－</p>
抱抱仔的新贡士，huang1223亲，感谢一路支持。</p>
准时是个好品格哈哈，仔要认真严肃一丝不苟欢欢乐乐的贯彻下去。</p>
求票</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