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面对袁训的质问，梁山老王撅撅胡子：“老夫我平生不知道什么叫讲理。”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你还欠着我一个人情。”</p>
袁训绷紧面庞。讲赢要花许多功夫，轻蔑下眼神没再理会。在大家把纸笺上写的东西看完以后，侃侃介绍道：“这上面写的僧官是我们要见的人，朵甘的僧官，已去信给他们，约好在拉萨见面。”</p>
太子有点儿激动，张大学士有些兴奋，镇南老王颔首：“这算你没有亏待元皓，也不曾亏待你的孩子。”</p>
袁训也就和盘托出：“布达拉宫里见面。”太子笑了起来，他一听到拉萨，就想到为文成公主修建的布达拉宫，那曾是当时吐蕃最有名的建筑，后面也是代代闻名。</p>
“能去看一看，寿姐儿会喜欢的。”太子虽不是有意的说出这句话，但还是有调侃岳父的嫌疑。</p>
袁训笑笑，接着说下去：“冷捕头有信来，证实姓林的弄一队瓦刺精兵，先在西宁州，后为了寻找我们到洛阳，现在刚从南方扑个空，应该不久后就追到我们身后。”</p>
眸光有什么闪烁着，笑容加深：“而我们，要到山西过年。”</p>
“着啊！大倌儿见到战哥不知多喜欢。”梁山老王用力一拍大腿，欢喜的在太子面前也没想到自制。</p>
袁训笑容转过对他：“乌思藏和朵甘都司的僧官们，年年朝廷都派人前往安抚。他们是通往云南、陕西等地的门户，试图说服他们，借地而入中原的事情也不少。皇上一直想派得力的人来看看，而僧官们也抱怨多年，说中原朝廷不重视他们，许久没有钦差往来。”</p>
太子、张大学士眸子放光。</p>
“而殿下此去，到现在为止是隐秘的。为安全计，到了地方才能亮明身份。就地驻军也不能公开的公文调动，以防藏人们起疑。只在咱们动身以后，他们快马日夜前往指定地方会面。是以，咱们在没有跟驻军以前，又要到山西过年，上路以后快马加鞭，前要跟驻军会合，后要防林允文。中间有些可玩的地方，还好歹，要挤出功夫走一走。”</p>
这明明说的是上路以后严守纪律，但在这里的人一起乐了，“还能挤出功夫玩？好？”</p>
梁山老王甚至傲慢上来：“草原之大，到处可以奔驰。什么精兵，什么藏人凶狠，我见识过，我暂充你的帐下将军，有敌兵来只管交给我。”</p>
袁训胸有成竹一笑：“只要行程跟得上，姓林包管让他有来无回。”</p>
太子喜悦的脱口问道：“要杀他了吗？可以杀他了吗？”</p>
“可以了殿下！咱们二月里从南到北，从北又到南，这又到西。姓林的没闲着，把云南、陕西和山西这些地方的教众全叫到一起，四下里寻找咱们脚踪。这个消息，是田光送来。”</p>
太子毅然中有了骄傲，评道：“不自量力！他是散兵游勇的教众为根基，藏头露尾的敌兵为刀剑，亏他一把好神算，就不曾算算我们有全国百姓为根基，朝廷是我们的刀剑！”</p>
张大学士边听边点头，他接上话却是这样几句：“大小爷，这其实不算是林允文无能，这是欠人情的这位老爷太狡猾。”</p>
二老王笑出了声：“正是正是。”</p>
袁训啼笑皆非：“听不出来是夸我？”</p>
“自然是夸你！”张大学士取笑了袁训，竟然还是个正色脸儿，头头是道的话又是一堆：“这是你安排得当，筹划周详！姓林的在暗，咱们也在暗，甚至他在明，咱们在暗。这一路上我冷眼记在心里，凡是你用的官员没二话说，没有人走漏风声。如大小爷刚才说的，咱们是朝廷和百姓为根基臂膀，他姓林的走一步，就让咱们查上一步。咱们走一步，他却没能耐查，他不输？谁输？乖乖的不但带出官仓鼠，如今又给他自己找了个好的葬身之地。乌里藏的草原上有他沤肥，免得脏了中原的地方。”</p>
袁训轻笑：“这话听上去倒还三分好意，比狡猾中听。”</p>
闻言，太子又要笑，因为他心里也有一样的想法，认为岳父有狡猾之处。正要想，不知他带兵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梁山老王让张大学士引动话匣子，滔滔也有话出来。</p>
“夫子说的对！这坏蛋这两年行程我打心里佩服。在我少年的时候，看史书看卷宗，看里面的大案要案，时常气的几肚皮火！”他怒发冲冠模样，好似那会儿就在眼前。</p>
太子笑问：“火什么？”</p>
“那些忠心为国的，总是让人算计！那些缉盗拿贼，总是让贼走脱！当时我想这些人笨的，总把自己摆在明处，你不吃亏谁吃亏？当官的人受朝廷信任，却往往一件小事就扳倒！多年甚至一生的冤狱能出来！当捕头的，带着一省一州一城的捕快去，别人不死，偏死他！”</p>
愤愤的语气，让大家笑起来。</p>
“后来到我带兵打仗，都说我诡计多端，”</p>
袁训把手对他一指：“这狡猾二字，其实是您的才是。”</p>
梁山老王一瞪眼：“确实也有人这样说过我，我为什么遇事把自己摆在明处呢？就像咱们上路以前，书房里先生说主张，说小心林允文，他在暗处。我就奇怪了，我就不能在暗处吗？我就不能弄几个人，跟他后面暗访明查他吗？一定我高头大马在日光下面呆着，方便他盯梢，方便打听？”</p>
大拇指对袁训一翘：“欠人情归欠人情，但这一回你安排有功！”</p>
袁训又哭笑不得：“怎么还没有把人情忘记？”</p>
梁山老王对他挤挤眼：“记得住欠人情，一样记得住你调度的好。你知足吧。”</p>
太子也有异常解气之感。也想夸岳父几句，院子里传来一大声“哗啦”，随后正经道：“胖孩子你快起来。”</p>
大人们到窗前去看，不由得哈哈大笑。</p>
见泥地上元皓摔倒在地，盔甲他还不习惯，一时没有利索的起来。摸索着先拱脑袋，盔甲太重，身子没起来。再拱屁股，起来半个身子。</p>
小黑子从院子的另一端跑过来，正要过来扶他。</p>
“让他习惯习惯，自己起！”镇南老王隔窗吩咐。</p>
元皓也摆小手：“我会起。”双手撑地，把身子重新站直。</p>
大人们打算回座，“哗啦”又是一声，元皓又摔一下，有盔甲摔不到他，而且也看出来他是故意的。</p>
大人们盯着，见到元皓又起来一回，这一回比刚才快的多。大人们含笑走开，身后“哗啦”“哗啦”出来两声。</p>
元皓大叫：“瘦孩子不许学我！”</p>
话音刚落地，“哗啦”又一声。</p>
胖队长嗓音里带足怒气：“好孩子也不许学，这是我独家的，我习练呢。”</p>
“我也习练呢。”好孩子和韩正经争着回他。</p>
很快，小六和苏似玉也学上了，自己故意倒的，摔的不痛，玩的很开心。大人们商议结束，镇南老王把带头捣蛋的元皓带走，院子里恢复平静，西风呜咽的重新占据。</p>
……</p>
入夜，风是肆虐的，稍有门缝和窗隙，就想尽法子钻进来。这里只简单睡上几晚，糊缝隙这种事，袁训没有让人收拾。这个时候，睡到帐子里是最暖和的，但太子流连房中，在烛光之下缓步轻移，双眸炯炯，没有入睡的意思。</p>
他睡不着。</p>
想到行程中将添上太子会见僧官事迹，太子发现历年里大错特错的一件，就是相信史书上写的父子相疑。到现在发现只有他自己在相疑。</p>
布达拉宫一旦露面，东宫的位置将更加稳固，而且会轰动天下。</p>
也许那些僧官们根本不用费神，只要见到去一位中原皇朝的贵族就行。但谁去，谁光彩不是吗？</p>
太子亦能知道这里面太后没有说话，也出力不少。那就不管怎么样，也会有加寿的功劳。但允许自己前往的父皇，起最大的作用。</p>
他踌躇满志起来。</p>
……</p>
花重锦官城的成都，玩了武侯祠、杜甫草堂。昭觉寺和青羊宫唐朝创建，一个信佛，一个道教，均为宫里和自家的长辈敬了香，供奉灯油钱。</p>
出成都，直奔大草原。</p>
几天的休息，马养得精神足足的，没穿过盔甲的人也稍有习惯。头几天上路还不算太快，夜晚也能有半夜的停车歇息。闲下来，二老王就“操练”原本不中用的家人们——仅限文章老侯的家人，张大学士的那一个家人，和好孩子的奶妈丫头。</p>
也包括文章老侯兄弟，二老王给他们留着面子，韩家兄弟自觉老实，不用叫，天天跟在一堆里听讲，动动身子骨儿。</p>
沉重的盔甲飞扬出大战将来的气息，而两年的行程无一处不妥帖，让老侯等人丝毫没有惧怕，反而盘算着这一回又能混个什么功劳？</p>
没事儿一年近千的银子，在他们看来，自己只能是跟着“混”出来的。</p>
五、七天以后，萧战等大孩子们也把草原上路的崎岖与平坦尝试的熟悉，马速除去吃饭以外，昼夜不停。在这里也有驿站可以换马，但远没有官道周整的时候方便，首先草原茫茫，不是这里有带兵的老王和将军，认方向都是大问题。</p>
疾行几天，大家休息，马也休息，这一天也就地打猎，看遍地的草，天豹、万大同带着寻些能吃的野葱野草，下牛羊肉的汤锅。</p>
元皓已经不再指着牦牛喊牛头发长了，而是热衷于吃这里饮食。</p>
袁训、梁山老王常年在外面过，都说到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到北方喝烈酒，到南方的酒相对温和，黄酒还可以入中药。到海边多吃鱼虾不妨事，到这里，牛肉羊肉、酥油茶就是上好东西。</p>
孩子们适应非常快，跟他们两年在外面吃到东吃到南有关。很快不觉得酥油茶有怪味，而且有模有样的捏糌粑。男人们的酒无一例外的换成青稞酒，这酒度数低，这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欢喝，宝珠时常的喝些，加寿也喝。</p>
寿姐儿今年十四周岁，萧战十一。没到十二周岁，他的祖父倒不介意让他喝，但战哥素来推崇岳父也好，巴结岳父也好，岳父说话似圣旨。</p>
听岳父的话，跟争风也扯得上。在去年舅哥们十一岁，吃螃蟹时眼睁睁看着大姐用黄酒。今年战哥眼睁睁看着十二周岁的舅哥们用酒，再吹嘘自己是听话的孩子。</p>
这里还有一个好，就是歌声随时可见。常把元皓惹的放开嗓门唱：“我是一个胖娃娃！”</p>
压不住。</p>
改成：“我是一个好娃娃！”</p>
压不住。</p>
最后老老实实听别人浑厚嘹亮的歌声响彻在白天和黑夜里，胖脸儿上尽是羡慕。</p>
有时候逛集市，也可能是固定集市，也可以是一些人自发有个地方交换购买东西，孩子们跟过大年似的乐。</p>
……</p>
“藏刀，”</p>
“好呀好呀，可祖父说有了三把，不让买。”</p>
“茶砖？”</p>
“好呀好呀，多买些，咱们要用呢。”</p>
“青稞酒？”</p>
一堆孩子回头喊：“祖父，”</p>
“爹爹！”</p>
“这里还有酒，我们买给你们了。”</p>
“面具？”</p>
“好呀好呀，听说他们过节的时候全戴面具，再买几个。”</p>
……</p>
“看那边，又有了。”好孩子放慢脚步，放悄嗓音。</p>
那是几个残疾的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腿。</p>
孩子们走过去，放下一点儿钱，生怕人家会拒绝似的，拔腿就跑开。再去看另一半集市上，兴许有藏人带的珠饰卖，还有皮袍子，在这里比京里便宜的多。</p>
离开以后，惋惜的讨论出来。</p>
小红带着伤心：“我爹说他们是奴隶，不听话，让头人打断的。”</p>
元皓急急的补充：“祖父说还有打仗受伤的兵，”</p>
小六不容他说完：“爹爹说他们有些是汉人，路远走道难，回不去了。在哪里不能再打仗，就在哪里安下家。”</p>
好孩子盯着一个方向看，轻轻地道：“看，我又看到她。”孩子们看过去，见到一个破旧的蒙古包前面，铺着的羊皮上坐着一个残疾的男子，在他身边有一个小姑娘忙来忙去。</p>
两个人都是肮脏的袍子，没有理顺的头发，带着这里人独特的铜色肌肤。</p>
好孩子实在忍不住：“她还这样小，她不能干重活？看她提的水桶，她能行吗？”</p>
孩子们跟在后面来到河边，好孩子从荷包里取出分成小块的肉干，这样方便取用，几块堆满手心，笑靥如花送上去，搭讪道：“呃，咱们又见到了，你记得吗？上一个集市，在你爹爹那里修过马蹄铁。你会说汉话的是不是？我问过你话。”</p>
小姑娘有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鼻子直直的，使得她虽然没有干净衣裳，也没有好看的佩饰，也异常的美丽。</p>
冷冷瞄一眼好孩子的小手，嗓音跟她的美丽一样，也冰冷的异常：“他不是我爹！”</p>
好孩子自作聪明：“是你伯伯？”</p>
元皓自作聪明：“是祖父吗？”</p>
小六自作聪明：“我猜到了，是你哥哥！”</p>
小姑娘面无表情，把大木桶汲满水，吃力的提着走。好孩子跟上来，手心里肉干颠颠的：“不吃一口儿吗？这是干净的，你看我吃。”拈一个到小嘴里。</p>
小姑娘停下来，抹抹秋风中头上的汗水：“我没不信你，只是这些，不够我吃的，吃完更饿！”</p>
“给！”几双小手解荷包，元皓挤在最前面。他们爱吃这里的肉干，人人随身带着当零食。</p>
小姑娘眸子微红，湿润了。拿起一个正要吃，传来一阵叽哩咕噜声，听上去似骂人。</p>
她一哆嗦，随后有了呆滞，露出苦笑：“我要干活儿呢，不要他会打我。”</p>
拎上木桶就走，孩子们追上去：“你装起来慢慢吃。”</p>
“干完活儿，来玩会儿怎么样？”</p>
小姑娘掉下眼泪，慌乱的接过送来的肉干揣到怀里，再急急道：“我看你们是往西，下一个集市还会遇上，他会打铁，靠集市赚钱。到时候再见。”</p>
“那再见了，到时候玩会儿，唱个歌儿听听。”这是好孩子头一个接触的，她先接受邀请。</p>
孩子们要帮她拎，小姑娘不肯。看着小姑娘匆忙离去，和拎着水露出青筋的手，孩子们依依不舍。跟来的家人奶妈丫头见状，说上几句：“小爷们，你们是闲人，还是那富贵闲人，快别招惹苦丫头吧。”</p>
“可她不叫苦丫头啊，再说她跟着家人在一起，不能叫苦。”小红道。</p>
奶妈丫头们欲言又止，想到小爷们的年纪，含笑用话岔开。</p>
这样逛一圈回去，和专职采买东西的称心如意碰面，互相的问：“有找到玩的人吗？”</p>
元皓耸拉胖脑袋：“没有，都要拔草喂牛羊，又不要我们帮，没有人要和我们玩。”</p>
称心如意安慰他们：“别灰心，会遇上的。”</p>
爱装小大人的小六也有沮丧：“再不跟我玩，咱们到了地方就回去了，只能到山西找知己了。”</p>
萧战经过看在眼中，带匹马重回集市上。卖马的一堆人里有个孩子，大人谈价格，就他在这里看马。萧战过去，取十两银子对他一掷：“知道为什么给你吗？”</p>
孩子摇头。</p>
“你叫什么名字？”</p>
“你下午问过我，我叫大山。”</p>
萧战摇头：“你改个名字，银子真正归你。”</p>
大山瞅瞅银子：“改成什么？”</p>
“等下我带着表弟来，你说你叫……”萧战耳语几句。</p>
大山不情不愿的点点头。</p>
……</p>
“表弟，我找到你的知己了。”萧战回去一脸坏笑。</p>
元皓小六等跑过来：“在哪里？”</p>
“上马，我带你去。”</p>
大家上马，萧战带路过来，大山从马群后面出来，慢吞吞地道：“我叫五骡子，你是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