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人大惊跺脚:“糊涂!这话你们就信了?这说话的人要是小丫头,她怎么能知道的中肯?这说话的人要是太子府上的老人,怎么能一把金银就对你们吐露?”</p>
姑娘们露出委屈:“当时……。哪有想这么多,只是听进去了。她说的有鼻子有眼,说太子出游的路上去过青楼,回京以后就爱上烟花女子,每晚当着府中人的面进太子妃的房,二更以后悄悄出门,一早四更才回来。太子妃时常背后哭泣,想对太后说,太后上了年纪,耳朵也背,据说不大管事。因此把皇太孙乾哥送给皇后娘娘,指望讨好娘娘为太子妃说话……。”</p>
在这里听话的大人们一起惊怒:“你们上当了!太子妃和太后和皇后的话,怎么能入府一天就能知道?”</p>
姑娘们继续委屈:“我们只想着早早得到太子欢心,以为秘闻不见得瞒住府里的家人,虽没有全信,也信了一半。当天晚上太子又不进我们的房,府中的管家都说太子妃早有安排,对太子进言,皇上刚回来,应该进宫侍奉。这一回是管家都这样说,我们能不相信这是太子妃阻拦太子见我们的手段吗?”</p>
洪大人等继续沮丧。</p>
“第二天,姐妹们正想着怎么见到太子,太子妃说为我们摆家宴,请太子前来以后,太子妃说,”姑娘们在这里露出气愤。</p>
洪大人等急了:“快说不是。”</p>
“当时座中还有皇上赏赐的美人也在,太子妃对太子道,府中绝色不少,以后殿下也可以少出去,天寒地冻的,冻到殿下,她没法对皇后娘娘回话。”</p>
洪大人等电光火石般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们怔住:“太子妃真是这样说的?”难道真的太子夫妻面和心不和?</p>
姑娘们道:“我们亲耳听到,太子妃说过,太子就大怒,说太子妃摆家宴过于奢华,骂过饭也不吃一口,抬腿走了。父亲想,我们看到这里,自然以为太子殿下深夜出去玩乐是真事。”</p>
洪大人等茫然,他们为女儿们能进府寻遍门路,太子好不好色也打听过无数回,从没有听说过他半夜三更的去青楼……这这这,莫非又是上当?那这当是太子殿下也参与了?</p>
这个认知让他们有气无力:“下面呢,太子好色对你们有利,怎么却到了这里?”</p>
“太子怒气冲冲的走了,我们陪太子妃吃饭,吃的没精打采,回房以后还在想主意,带去的丫头和府中的小丫头拌嘴吵了起来。小丫头说了句气话,凭你们怎么样也亲近不得太子。我听到这话古怪,赶晚上屏退人,把她叫到房里问话,给她钱,她不肯收。最后我说你分到这房里,好不好的我指个错给你,足可以打杀你。她害怕,就说出来。”</p>
洪大人等认真来听。</p>
“小丫头说,凭姑娘们怎么讨好太子妃,也别想近太子身子。我说这话有内幕,你要说就说清楚。她说,太子妃仗着太后和娘家嫉妒成性,六岁往太子府上管家,曾打杀过皇后娘娘给的美人。后来皇上赏赐美人下来,才把太子妃压住。”</p>
这件事情的内幕虽不是小丫头说的那样,但从表面上看,加寿打杀过皇后给的美人,留下皇上给的美人,却是事实。洪大人听说过,点一点头:“确有此事。”</p>
“小丫头说,太子妃虽不敢驳回皇上的话,但想着法子阻拦太子殿下和美人亲近。太子渐渐成年,太子妃阻拦不住,忠毅侯就想出妙招,把太子妃带出京,又说动太子观赏大好河山,把太子也带出去。全家人陪着一走就是三年,直到太子妃成亲前才回来。这不是嫉妒成性是什么?”</p>
洪大人糊涂了,据他从老师张大学士那里得知,大学士对忠毅侯赞赏备至,说他光明磊落。而洪大人想送女儿,旁敲侧击过忠毅侯在路上有没有让太子妃勾引太子,张大学士说不但绝无此事,反而忠毅侯一路上让小夫妻们避嫌。</p>
洪大人问,寿姑娘生得不错,太子要是想亲近,忠毅侯有驱赶太子的胆子吗?</p>
张大学士笑了:“他当然不公然扫殿下颜面,他拿梁山王府小王爷说事儿,不许小王爷和加福亲近,也就把太子敲打。”</p>
一边儿是大学士的话,一边儿是女儿嘴里小丫头的话,洪大人觉得自己更加明了,颓废也出来:“唉,你们只怕还是上了当……”</p>
姑娘们哭道:“如今来想,也是上当。父亲还不知道后面的事情,要说我们受这罪,父亲也有责任。我们进府以前,父母亲不是都交待过,扳倒太子妃,大家得富贵。小丫头说过,我们就商议扳倒她。但要扳太子妃,就得有府里重要的家人当眼线,我们就定下收买大管家,太子妃的护卫,太子妃的丫头,”</p>
洪大人有了颤声:“收买的容易吗?”</p>
“一收买就成,各有各的理由,不由我们不信。我们晕了头,以为太子妃在这府里是不得人心的。就按父亲说的,先把不能再孕的药给她下在碗里……”姑娘们大哭:“那药拿出去没有多久,就有人把我们绑起来打上一顿,再就塞到车里到这里来,这是哪里的监狱,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父亲……”</p>
洪大人直了眼睛:“你们……。也不想想,不过三天的功夫,能在太子府上收买重要家人,这怎么可能……这……。”</p>
姑娘们只是哭:“现在怎么办?父亲救我。”</p>
哭声大作,钥匙声晃晃当当的又出来。看住道路的人摆手:“狱卒来了。”</p>
“大人们,有话赶紧说,哭的这么响,这衙门里可不止我一个人当值,要是让发现,我可兜不住。”狱卒没有下来,只在上一层撂下几句话。</p>
洪大人这就不得不考虑钟点紧迫,有话如狱卒所说,赶紧的说才是。</p>
交待道:“有句话叫老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不管你们这几天里招没招过,统统推翻,说你们是冤枉的。谋害太子妃是大罪,你们要是认罪,全家都受株连,也就再没有能力营救。如果受刑,”</p>
对着女儿们姣花软玉般的面容,洪大人泪水纵横:“只有一个字,熬。熬吧,不熬全家跟着送命。熬过去不招,为父的官职还在,还能奔走营救。”</p>
姑娘们打个寒噤,但只能点头。</p>
“药,不是你们下的。咬住这一点,为父自有办法营救……”</p>
洪大人正说着,姑娘们正听着,守道路的人也看住钥匙声不过来,狱卒想来就不会过来,但却没有想到,墙上一阵冷风吹来,无声无息打开一道门户。</p>
有一个人站在烛光里,身材修长,形容俊美,好似一株玉树临阶前。这不是别人,正是在洪大人嘴里认为在宫中领宴的刑部尚书,柳国舅。</p>
柳至的身后,跟着一个左手握着纸张,右手提笔的书办。</p>
柳至不费什么就破了这案,极为快活的露齿一笑,轻咳一声打断父女们:“列位,供招的不错,这里画押。”</p>
……。</p>
“这是圈套,我要面圣,我要见驾,这是陷害……”洪大人等让拖上去,不住大喊大叫。</p>
柳至耸耸肩头:“别人给你千万圈套,药却是你们家里出来,你家女儿拿出。我一没有上刑,二没有逼供,哪里有圈套这个说法。”</p>
一席话让洪大人等哑了嗓子,面色灰白的让拖上去。到门口的时候,狱卒笑嘻嘻捧着一包子金银首饰送到柳至面前:“大人,这是他们的贿赂,这是证据。”</p>
柳至随手拿起一件子看了看,笑的更加舒畅:“这是洪家传几代的簪子,把张大学士的门生随便问一个,都认得出来。”丢回狱卒手上,命他:“送去交给管证物的人。”</p>
悠悠然,国舅步出这门,对着洪大人远去的身影摇摇头:“还说你家女儿糊涂,你才真是糊涂。我刑部管重犯的人,怎么能一把子金银就砸倒,你当我刑部是什么地方?”</p>
“真真岂有此理。”国舅抱怨着,徐步回他的公事房。他的小子在这里等着,侍候国舅脱下官袍,换上一件玉红色山水的锦袍。</p>
送上镜子,小子夸道:“国舅好精神,等您去到宫宴上,一准儿把阮二大人风采打下去。”</p>
“是吧,你也记得他说的话。散朝的时候,我说有事儿晚些来对诗,小二说我听多板子声,再也做不出风雅的诗。其实我哪里有动刑呢?我还爱惜我的衣裳呢。”柳至对镜理装,边理边道。</p>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国舅笑了笑,道:“明天家里有喜事,我也不会选今天动刑弄得鬼哭狼嚎。”</p>
小子喜滋滋儿:“是啊,小爷总算和加喜姑娘定下亲事,明儿十六是个好日子。”</p>
主仆出门上马,飞奔皇宫而去。</p>
……。</p>
安王初二“病故”,初三下葬。国舅选在十六给儿子定亲,本不应当。但皇帝早就有旨,正月十五宫宴观灯一个不少,表明他先不愿意为安王守制,国舅也就不用在意,也不会有人弹劾。</p>
这亲事不抓紧也不行,安家老太太似乎强撑着,太上皇也饮食骤减,再不定下,国丧守足三年。</p>
执瑜又回来,加福也在京中,柳家送进去日子,太后欣然允准,这门亲事将在明天热热闹闹的办下,成为正月里又一件大事。</p>
……</p>
这个正月里大事多,对于皇帝病重不能理政事的谣言止住,新流传出皇上原来出京去了。</p>
安王早就病在床上,病故不能算大事,但皇帝不降旨为他守制,以“痨病”为由不让他入皇陵,这算谈论纷纷的大事情。</p>
袁柳终成亲事又是一件大事。</p>
洪大人等数名官员等不到秋后,以谋害太子妃之名当月里问斩也是大事。</p>
送去太子府中的姑娘们也问斩,家人尽皆流配。</p>
太子一道奏章人人传看:“在我府中,除太子妃是我理当敬重,纵然是父皇母后赏赐宫人,也是为侍奉而来。怎么敢以侍奉为名妄想侵占太子妃之位!礼何在?仪何在?贤何在?淑何在?凡打着侍奉名义而送上居心叵测之人,礼又何在,仪又何在?德又何在?再有此等不忠不孝无品无德之人,当斩不怠。”</p>
皇后看过这道奏章,痛哭了一个半天,直到乾哥来找她。顺天府因这道奏章,忽然多了一堆妻对妾不满,而家里处理不了的案子,忙的脚不沾地。</p>
张大学士看过这道奏章,和妻子唏嘘不已:“洪征、区良要是能事先看到这些,也就不会糊涂油蒙心,死了还拖累全家流放。”</p>
有张老夫人在,大学士不好多伤痛。等到夜里张老夫人睡去,张大学士狠狠掬一把痛泪,为洪大人等因为一时的贪婪而把性命搭上不值。</p>
第二天一早,就没有功夫多伤心。郡王们还是没有定下来,为了霍德宝还是争个不休,大学士很快陷入其中不能脱身。</p>
。借这个机会,东安世子等来梁山老王。</p>
……</p>
二月里的春风吹不到诏狱的牢房里,但高窗上能见到院中老槐树的一点新绿。东安世子看着这点绿,久久的凝视着,他等待的,是他心中渴望的那点绿出来,就听到牢门“咣当”一声,门让推开来。</p>
进来的不是狱卒,而是一张大黑脸儿,硬邦邦乱草似的白胡须,炯炯有神的铜铃眼睛独不显老,还有着沙场上的威风和豪气,让东安世子骤然见到,不由得湿了眼眶。</p>
喃喃道:“老王爷,”泪控制不住的飞奔而出,他的人也飞奔到来人的面前伏地跪倒:“见过老王爷。”</p>
来的这个人,是梁山老王。</p>
东安世子是去年押到京里,直到今天老王才来看他。个中原因,东安世子也能明白。</p>
梁山王府是霸道,但也是谨慎的。梁山王虽答应东安世子,而且彼此都明白这是生死关键时候,扶一把,将赢得世子终生的忠诚。但东安世子犯的不是小事情,如果安王还能说话,东安世子只怕也早做泉下之鬼。</p>
梁山王府迟迟不露面,也等于暗示东安世子他的境遇不妙。</p>
因此世子很想抱住老王大腿痛哭一场,但还是仰起面庞,竭力的想在老王面上看出一线生机。不然,他为什么肯来呢?</p>
梁山老王用一句话和一件东西,就把世子想问的解释明白。跟他后面的还有个小子,托着一个包袱。老王取过,送到东安世子手里,沉声道:“看视来迟,你不要怪我。这是五百两银子,你在京里需要盘缠才是。但再有需要,往我家里去寻。”</p>
这是在诏狱,大家说话都要小心。东安世子瞬间领会老王的意思,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p>
好消息是自己性命暂时没有问题,不然梁山老王不会公然探视,他一定是问过皇上。这件事情只请示太子还不行。</p>
坏消息是皇上对自己的印象深刻,祖上的战功显然也不起作用,自己还得关在这狱里。</p>
现在对世子来说,唯一快点出狱的出路,只有梁山王处有战役,急需到把他调动的地步。</p>
可这个希望太渺茫,几年来把该打的仗打得差不多,很难再有大仗出来。想到这里,东安世子黯然神伤,双手捧着银包袱沉重的垂下面庞。</p>
梁山老王好似没有看到,只顾说他自己的:“你不要担心边城,你行五的族弟出息了,现在由他主持。”</p>
东安世子眼睛一亮,随即泪如泉涌,哽咽地再次拜倒:“多谢,多谢……”</p>
他自己犯的罪名自己有数,心心念念还想早回,丢不下的是祖宗挣下来的地盘。但听到句话,世子离去的心让安抚不少,让他觉得长蹲诏狱也不是不能。</p>
行五的族弟是他心腹,素来拥戴他。梁山王必然知道。梁山王这已是等待他回去的局面,世子怎么能不感激涕零?</p>
东安世子泣道:“请代我请罪,我有罪。”</p>
老王没有忍住,长叹一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p>
东安郡王在世的时候,对老王并不心服。但这对父子好歹也侍候老王几十年,如今落魄,老王独自在家的时候想到也痛心不已。</p>
为营救他,老王和先生们一直商议。犯不着单为这事进宫,免得皇帝不满。自皇帝回来以后,好不容易才在今天撞上心情不错,而老王又在面前。</p>
小心请示皇帝:“如今正缺郡王,东安世子您打算怎么处置?说起来他父子都犯过糊涂,但到底与老臣一同征战数十年,老臣想去看看他。”</p>
皇帝闻言冷冷淡淡,但是道:“那就去看看吧。”别的话没有说,已是表达虽然缺郡王,也不想轻放东安世子。</p>
这话老王不能明说,只是用手拍一拍,把安慰之意表露。</p>
东安世子不再多说,谢了又谢,老王不敢久留,一刻钟后离开。</p>
出门去,虽然二月春风暖,心里还有余悲。迎面有一骑过来,见是自己的家人,进前勒马:“王妃请快去忠毅侯府,安家老太太不行了。”</p>
梁山王府自定下加福,就把袁家看得一里比一里重,并不仅仅是冲着太后。老王就打马急奔到袁家门首,哭声已能听到,家人们奔跑着挂白幡,已开始举哀。</p>
消息传到韩家,掌珠痛的快要站不住。但她不能离开,她家的老太太也到了弥留之际。</p>
正哭着,一个媳妇飞跑来请:“老侯夫人请侯夫人快去。”掌珠在路上抹干净眼泪,来到老孙氏床前,见老孙氏面色红润,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一句话:“二姑娘等我去呢,我去了。”</p>
微笑闭目,就此没有睁开。</p>
韩家也开始办丧事,韩正经让接来费玲珑,和他跪在一起,张大学士亲自前来祭拜,见到却也欣慰。</p>
这二位老太太都年高寿永,亲戚们都劝着不要悲伤。掌珠、玉珠</p>
、宝珠三姐妹想到由祖母抚养长大,哭晕过去数回。</p>
有龙书慧照看草场,邵氏、张氏和方氏母女全在这里,方明珠悲哭着老祖母,哭到目不能视物。</p>
边哭,方明珠边含糊不清的诉说老太太对她的好:“……您还没有忘记大花,分给大花一份儿东西,也分给大路,您是拿我当亲孙女来看待,”又推着女儿让她哭泣。</p>
褚大花也就哭了,她的嗓门儿,哭起来别的嗓音都听不到。大花的女婿也实在,也哭的吭吭的不比执瑜执璞等低声。</p>
太子刚处置过“指着侍奉却图谋太子妃之位”的人,太子妃算大胜,袁家算大胜,家里有事情,满京里的人都来祭拜。</p>
加寿是安老太太看着出生,陪着长大,对她感情不同,也哭的双眸尽肿。</p>
老太太的娘家南安侯府看到,伤心中也互相道贺:“年高的人总要离去,姑祖母有加寿送行,有各王府送行,这一生也算值得。”</p>
加寿也没有忘记疼爱正经,也往韩家走了走。</p>
安老太爷的牌位已进京,这是进京那一年,安老太太还有灰心,认为自己膝下没有孙子,只怕老了没有人送自己回安家祖坟,索性的,抱上丈夫牌位进京,以后与牌位合葬在京里。</p>
后来子孙兴旺,改变数回主意,最后还是和老侯兄长说好,要和丈夫牌位合葬在父母不远处,安家祖宅里只送牌位回去。为此,袁训宝珠特意买下那片地方当坟山,和钟家的坟山做了邻居。</p>
袁训带着儿子们丁忧,皇帝不肯答应,父子都让驳回夺情起复,只给他们假期,只等下葬后,送老太太牌位回去。</p>
韩家在京里有家庙,打算停灵后葬在京郊,原籍也是回去安个牌位。韩世拓丁忧,韩正经夺情起复。小王爷元皓允许他在守孝日子里先办家事,但丁忧不行。</p>
二月里又一位老人离世,太上皇在睡梦中不再醒来。皇帝颁旨开始国丧,再按太上皇的遗言,把他的东西分发给儿孙。</p>
太上皇在世,都知道最疼爱女儿瑞庆长公主一家。但遗言里,把他的东西尽数分给儿子、孙子和曾孙们。</p>
四皇叔一生在太上皇护翼下度日,也有一份儿。</p>
指明的,还分给袁训一份儿。是为太后,是为元皓长进,遗言倒没有声明。</p>
余下的东西虽已不多,十之七八早在长公主府中,但也足够收到的人感激。</p>
皇帝和太上皇父子情深,过于悲痛一病不起,国事尽数交付太子。张大学士等老臣去看他,话里有退位之意。</p>
这就把瑞庆长公主忙坏了,又要含悲,又要陪伴太后,又要劝解皇帝,时常的喝水都急急忙忙。幸好元皓已长大,多喜也到懂事的年纪,好孩子又是早就学当家的媳妇,都能为长公主分忧。</p>
三月里,加福生下次子,称心诞下长子,如意诞下二房长子,也没能大为庆贺,只自己家里喜欢喜欢。</p>
新添的孩子,却也解了太后不少悲伤。</p>
小十定亲于阮家本也在今年,这也推后。</p>
他的辈分高,亲事不好寻找。寻地位低的人,家里不会答应。亲戚门里找,得不差辈才行。</p>
进京后足寻上一年,阮家在外省的族人里有一位老蚌怀珠,四十岁生下女儿。父母为人是开明的,性情也正直。</p>
老国公听说满意,本说等女孩子大上几岁,能戴首饰的时候定亲,遇到人生之天命,老国公感念南安老侯定下的这亲事,让小十守孝,阮家是老太太亲戚,自不会说不答应。</p>
京里这就没有宴乐,老太太安氏和孙氏也似跟着沾一回国人尽戚戚的光。</p>
……</p>
五月里下起倾盆大雨,敲打在殿顶的啪啪声,把皇帝从近似于忧愁的忧伤中带回到眼前。</p>
太上皇是停灵于宫中,就没有安葬这种大的仪式。除去必不可少的露面,别的时候皇帝放纵自己沉浸在哀伤里。</p>
让鼓点似的雨声把他打醒,令他想到不管再怎么伤心,太上皇也是去了,就对外面看看,天色在雨中灰暗看不清钟点,而他时常的病卧在床上,也有些分不清钟点。</p>
唤人:“什么时辰了?”</p>
“一更刚过。”</p>
“这么大的雨,保宁殿要不要紧?”皇帝把眉头皱起。</p>
保宁殿就是太上皇停灵的居所,皇帝的担心一听就能知道,回话的人忙回的飞快:“保宁殿去年刚修缮过,料来无事。但奴才这就去看一看。”</p>
皇帝摆一摆手,意兴阑珊道:“你不用去,这雨大却未必久,让人备车辇,朕自己去看。”</p>
宫人答应下来。</p>
没一刻钟,大雨果然止住,天边星月淡淡而出。皇帝养病在御书房,这方便有军国大事,太子就便请教。宫车这就从御书房出来,往内宫中的保宁殿去。</p>
经过的地方虽有花草鲜艳,但装饰还是素白白,无一不在提醒皇帝,他的父皇已仙去,皇帝闭上眼眸,眼角悄悄滚落着泪珠。直到宫车停下,知道保宁殿将到,皇帝才忍住悲痛,把眼眸睁开。</p>
车帘打开,宫人回话:“太后也在这里。”皇帝也同时看到素色的一辆车停在殿外。</p>
扶上宫人往殿内走,在殿门外面,见到太后站在太上皇灵柩前,身躯颤颤巍巍,宫衣遮不住她消瘦的身影。宫人都退在两边,扶着她的是个孩子,袁家的小八。</p>
那形单影只之感,一下子把皇帝击倒。让他呆呆怔怔只是看透太后的孤单,一步也不能再进去。</p>
五月的月如水洗般晶莹,但在灵柩前面人哪有夏日热闹出来。太后默默的对着灵柩,不用看正脸儿也是忧伤的。而皇帝默默看着她和灵柩,潮水般卷上心头,一遍遍洗刷全身的也是重重难挡的难过。</p>
母子对着灵柩,都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却最后只是无言。</p>
香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最后一点熄灭在香炉里,太后幽幽怨怨长长叹上一声,轻轻一晃袁乖宝的小手,面上才有了一丝不同于伤怀的表情:“难为你陪着我站上半天,咱们走吧,你该睡觉了。”</p>
“太后也该睡觉了,明儿我还陪着来,明儿再来吧。”袁乖宝清脆的嗓音响起,满眼的寂寞这才有退了退的意味。</p>
祖孙回身,和皇帝看了一个眼对眼儿,太后关切而又伤感:“皇帝你好了?好了就好。你再不好,我亲自要去劝你。太上皇要知道你荒废朝政,只怕也不答应。”</p>
失去太上皇对太后的打击明显可见,她面上皱纹都一眼就能看出来,多了好些。但她还能想到关心朝政,皇帝热泪滚滚又落下来。</p>
太后本已止住的泪水也随着重新滑落,但接着数落皇帝:“你呀,唉,太上皇见到你这个样儿,会说你的。”</p>
皇帝上过香,扶上太后另一边手臂:“我不再哭了,太后也别再哭。”</p>
袁乖宝接话:“是呢是呢,太上皇曾交待过我,看好太后不要多哭。”</p>
这话勾得太后和皇帝又一回泪落,太后不想让皇帝看到,怕勾出皇帝的泪水,双眸对着地面等泪水落尽。</p>
皇帝不想太后见到,怕勾出太后的泪水,装着回头看一眼灵柩,把泪水轻轻甩落。</p>
又怕遮掩的不够好,皇帝找话来说:“呃,怎么就乖宝陪着太后?”</p>
“多喜姐姐、增喜姐姐看着给太后煮宵夜,太后每天吃的太少。加喜姐姐、添喜姐姐给太后收拾床铺。像是昨儿晚上太后睡的不错,是加喜姐姐看着铺的床。”</p>
“太后没有白疼你们,都很尽心。”皇帝又想起别的孩子们:“但奉养尉怎么不来陪着,不许嬉乐,但说说话儿也行。”</p>
袁乖宝睁大黑亮的眼睛有丝诧异:“六哥到了年纪,宫门下钥就得出去。明天宫门打开,他再进来。”</p>
“哦……。”皇帝眼睛一直:“我果然是老了,这个也没想到。”</p>
“不是老了,”太后说着,停下脚步扭身往后,深深眸光在灵柩上又做一回打量,喃喃自语:“催人老啊。”</p>
对于这样的话,皇帝更不放心太后,他的宫车跟着太后回宫,打算再劝慰几句。</p>
多喜迎出来,小脸儿肃穆。</p>
加喜迎出来,小脸儿肃穆。</p>
增喜和添喜也是一样。</p>
皇帝心头一阵绞痛,这个原因他还用问吗?就是他再服老,满殿的素色把他提醒。国丧期间不许宴,也不许乐。</p>
往日来到这宫里欢声笑语,孩子们活泼的跑来跑去,足可以解皇帝疲劳。今天处处呆滞,心情再好到这里也能冻到十万里冰川之下。为劝解太后而来的皇帝嗓子干干的,说不出来安慰的话,把太后交给孩子们,就逃也似的匆匆离去。</p>
回到御书房,当值太监送上几个紧急上谏的奏章,这是昨天有过的,前天也出来过,内容还是弹劾国丧期间,有的官员在家里私过端午。虽没有大张旗鼓的宴乐,但丝竹之声隐隐传出。</p>
把奏章放下,皇帝叹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官员们都是这样,想来全国也不能禁止。”</p>
何故太后要没完没了的伤悲?主要她的年纪和身体也禁不起常年如此。</p>
让把这几个官员记名,又让宣来大学士们,都御史,翰林院的重臣。</p>
皇帝面无表情吩咐:“拟旨,着忠毅侯迎养太后于府中。”</p>
大学士们愣住,就是见多识广的张大学士也张大嘴巴。但头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张大学士。</p>
张大学士恭敬地道:“是。”</p>
别的大学士们嗡嗡声出来:“回皇上,太后乃万金之体,养老之地理当在宫中,”</p>
皇帝对他怒目:“太后伤心过度,不宜再在触景生情之地养老。”</p>
“可是皇上,太上皇仙去没有三个月,您就把太后迁出内宫,这让天下人怎么看待?”</p>
皇帝冷笑一声:“朕是皇帝!笑话!天下人应该在乎朕怎么看待,朕在这件事情上,不在乎天下怎么看。”</p>
袖子一摆,重重道:“拟旨。”</p>
大学士们还是觉得对皇帝名声不好,刚死了父亲,就撵出母亲,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还试图说服皇帝,大学士已提笔三下五除二,写一道东西送上来。</p>
皇帝看完露出笑容,让太监给在场的人传阅。大家一看,上面写的不是圣旨,而是由忠毅侯袁训主动提出太后伤心过度,为太后身体着想,迎养太后于府中。这样阖家方便照顾,不再顾虑到宫门下钥闲人退出,太后孤单加重。而等太后好转,再送回宫中。</p>
不愧是几朝的大学士,主意出来的不慢。由皇帝下旨,就有父丧撵出母亲的嫌疑。由太后疼爱的忠毅侯主动提出,就成忠毅侯对太后的孝敬。就是有大逆不道,也是忠毅侯担着,与皇帝没有半分关系。</p>
但皇帝不提出来,袁训不敢提出。</p>
皇帝重赏张大学士,给他褒语,说他到底与别人不同。</p>
……</p>
事情议定后,皇帝也就不再着急。没有单独召开朝会,而是等上几天,下一个大朝会,忠毅侯袁训当殿提出迎养太后于府中。</p>
瞬间骂声无数,有指责忠毅侯已得到太后许多私房还不满足,这是想把太后的东西一网打尽。</p>
有指责忠毅侯为儿子谋前程,所以扮出一副孝敬太后模样,指望接走太后,让太后为袁执瑜说话。</p>
皇帝健在,又有太子,下面还有皇太孙,太后养老这事情怎么也轮不到袁家。但皇帝也没指望天下人全答应,由袁训提出,不过是知会一声儿仅此而已。</p>
朝会散后,不少官员私下聚会,准备声讨贪婪国贼忠毅侯。但太后坐上宫车带上孩子们,由端庆长公主和太子陪伴前往袁家。</p>
太上皇在世的时候,太后和他也曾在袁家住上几天。但当时性质和今天不同。不公然提出,太后住的日子稍久,就会有人当成大事弹劾。</p>
金殿上先声明迎养,由之而来的不悦先掀出一部分。好似有个病痛,先用金针引出大半,余下的慢慢消除。</p>
宗人府负责搬太后的东西,有官员往四皇叔面前打听确认,四皇叔回他一脸的正色:“金殿上不是没定下来?这是太后去住几天,跟以前一样没有区别。太后的供奉,我们还是送到宫里,又不送到袁家。具体这事情的结果,还得等朝会上才能定下来。”</p>
第二天,瑞庆长公主来对皇帝回话,言词中也有感激:“哥哥您是瑞庆见过最孝敬的人儿,太后到了袁家,面容就开解些。淑太妃陪着去,袁国夫人搬到正殿和太后做伴。曾孙们也挪去,咿咿呀呀学话的,哇啦哇啦一饿只会大哭的,不曾违制,但好不热闹。”</p>
皇帝心情也跟着好许多。</p>
长公主随后辞出,太后宫里的东西还没有搬完,又往内宫中走去。在芍药栏外觉得累,对跟的人道:“去取个竹垫,我在这里坐会儿。”</p>
跟她的人常到宫里,知道往哪里寻当值的人。但去了没一会儿,气的面色通红回来。</p>
长公主见到奇怪:“你这奴才,让你取个东西,有什么可恼的?”</p>
“回长公主,这话不敢回。”跟随的人涨的面色更红。</p>
长公主心头一动,沉下脸道:“说!”</p>
“离这里最近的当值殿室,主管太监黄公公实在可恨。前天长公主来看太后,这奴才跑前跑后的巴结。刚才我去见他讨东西,不过就是个竹垫子,又不值钱,他却对我打起官腔,说什么这宫里要侍候的主子多了去,左一件也找他,右一件也找他,他没功夫侍候。”</p>
长公主淡淡的笑了,对跟来的另外两个人,是她从宫里出来的陪嫁,道:“去,把他叫来,我亲自问他。”</p>
黄公公到面前,却不敢大声说话。但眼光狡猾的闪动着,话里的意思没有变:“长公主您别理这乱搬话的奴才,我刚才着实的忙,皇后娘娘说天气愈发热,要为皇太孙换一套上好竹簟,我一时没有功夫,才说上一句,这奴才就乱说话,长公主要的东西,这不,正找着呢。”</p>
长公主笑容变得寒冷:“哟,你黄公公手下敢情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个人劳碌,你真是辛苦。如今又成侍候皇太孙的人?我不敢劳动你,我也不要了,我去太后宫里歇息也罢。”</p>
带上人转身而去,跟的人个个气愤,等到太后宫里,都走上来进言:“告诉皇上去,告诉娘娘去,告诉太子妃,把这奴才收拾了,看他以后还敢怠慢公主。”</p>
瑞庆长公主面上已不生气,平静地道:“这种拜高踩低在宫里哪天没有几百件子,我本不想和他对嘴。特意叫他到面前,为的就是给你们看一看。你们是长跟我的人,以后还少不了进宫。太上皇西去,老太后不在宫里,以后遇到的怠慢不会少,还想跟以前一样已经不行。皇兄身子也不好,太子分国事重担又忙碌,似这样的事情,咱们不麻烦他们才是正理儿。”</p>
又严命不许回家说,更不能让元皓知道。</p>
任保由小太监搀扶着出来,他留下来为看太后的东西,怕小太监们趁乱偷盗。又点一些东西装上车,由长公主带走。</p>
……</p>
“你说什么?”加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容出来:“胡说!哪个不长眼的敢怠慢长公主?”</p>
在她面前是侍候任保的小太监,叩头道:“我不敢胡说,是任公公和我亲耳听到。”</p>
加寿怒不可遏:“细细地再说一遍。”</p>
“自太后离宫,侍候的人大多带走,我们宫里就显冷清。任公公让我们支起耳朵听着,别太后刚走,我们宫里就闹出笑话倒不好。长公主一进宫门,小伍子先听到,飞跑去请公公。公公腿痛,那会儿又走快不能,就让我先来侍候。我还没出殿,就听到这一番话,原来长公主让黄公公怠慢,长公主对她的人说,以后太后不在宫里,这种事儿多了去,忍一忍也罢,不要给皇上和太子添烦恼,也不让告诉太子妃和镇南王世子。”</p>
“霍”地一声,加寿愤怒起身,厉声喝命:“跟我来。”带上她跟的人和小太监,太生气了,气势汹汹往外走。</p>
太子在路上走来,见到把眼睛瞪大:“加寿,你怎么了?”</p>
“太子哥哥,这太气人了……。”加寿一五一十说完,怒气不减:“不长眼的奴才,太后刚走就眼里没有长公主,我进宫去回母后,处置这瞎了眼的奴才!”</p>
太子也板起脸,面上蒙上一层寒霜:“岂止是处置!禀明母后,集齐宫人,当众处置!以后再有这样的人,有一个死一个,有两个死一双!”</p>
加寿领命更有底气,二门里上车,一行人前往皇后宫中。</p>
……</p>
皇后宫里这会儿倒也热闹,虽守国丧,皇后对太上皇的悲伤总减一层。又有乾哥在,梁妃也接进齐王世子萧晗,张贤妃赵端妃又接进外孙萧烨萧炫,都在这里说话,孩子们在写字。</p>
见加寿进来面容不好,皇后还想了想:“你又受了谁的气?太子府上你早早当家,没有人敢和你生气,莫非,又是外面官员说内宅的糊涂话出来?”</p>
皇后满面懵懂:“那个叫洪征的人全家都流放,还不足以警告人吗?”</p>
加寿忍忍气行过礼,压抑着怒火徐徐告诉皇后。说到一半,皇帝和太子进来,皇帝怒容满面,对着皇后就是一通指责:“你怎么管的宫人!这种大胆没有王法的奴才也容得下!这是你平时对瑞庆不好,才有奴才眼里没有长公主。这哪里是没有长公主,分明是眼里没有朕!”</p>
太子不安出来,他对皇帝回话,可没想到把斥责带给母后,对加寿使个眼色,小夫妻准备来劝的时候,乾哥先回话。</p>
“回皇祖父,这不是皇祖母宫里的人,宫里这许多的人,皇祖母哪里管得到他私下里说句什么。”</p>
皇帝愕然,看得出来他下面还有话,但就此噎住。而太子夫妻露出笑容。</p>
乾哥看得出父母的夸奖,更加得瑟:“就是我到宫里,父母亲也早说过,不懂事体的宫人说话有冲撞,如对猫对狗一样,中听就听,不中听就交由人责罚,我是贵人,是不同他们对嘴的。皇祖母也是贵人,长公主姑祖母也是贵人,我们都是不对嘴的。”</p>
说过,把个脑袋摇来晃去,自己都知道自己说的不错那模样。</p>
这姿势似极一个人,小坏蛋舅舅元皓。</p>
太子更加心疼姑母长公主,也为儿子的话添丝欣喜。</p>
请皇帝坐下,对皇后也道:“母后,这宫里该整顿了。”</p>
皇后足足有半炷香的沉默。</p>
默然里,太子不安重又上来,暗中对母后连使眼色。不是自己不在这会儿为她分辨,有乾哥已说过。镇南王府就没有长公主,也是要安抚的重臣。相比之下,虽吃皇帝几句话很委屈,并不算什么。</p>
当下,赶紧的处置要紧。</p>
皇帝病后本就虚弱,让这事气的呼呼喘气,一旁呷参汤,倒没有留意皇后默然许多。</p>
而梁妃等也不敢说话,面对皇帝的盛怒垂首对地面也是默默,也没有留神皇后这么久的静宁。</p>
加寿在静静等待,她没有提醒,是想看皇后本心怎么对待这事。</p>
皇后在女官的频频焦急暗示下终于开口:“请长公主进宫。”</p>
大家都以为是当着长公主面发落人,点一点头,都认为这也应当。</p>
瑞庆长公主因与皇后不怎么对路,少生事端不得罪她为上,来的很快。</p>
见到皇帝等都在这里,长公主怔了怔。</p>
“瑞庆,”皇后面容平静,看不出为皇帝怒气的感伤,但话语不易觉察的颤抖着:“听说这宫里有人冲撞你,特意请你来,当着皇帝的面,我对你赔个不是。”</p>
长公主怎么敢受,忙跪下道:“这万万不能。”</p>
皇帝面无表情吩咐她:“你有错儿吗?你起来!”</p>
皇后手指尖抖动一下,让她起来的身子僵了僵。随后,她接着起身,亲手扶起端庆长公主,一滴泪珠流到面颊上,嗓音也哽咽出来:“听我说,没有什么不能的,你是皇上的胞妹,与别的长公主不同……”</p>
她本来有好些话要说,她想说她不是对长公主不好,可不知怎么弄的,就是不如长公主和袁家好,却在泪水中堵在嗓子眼里。</p>
最后说出来的,是强行挤出嗓子眼的几句话:“我身子不好,这宫里的事情从此交给加寿吧。迟迟早早是要给她,她也熟悉。”</p>
命女官拟懿旨:“……一应宫务,交由太子妃袁佳寿主持……”</p>
加寿叩辞不肯,皇后坚决要给。皇帝一句话也没说,都看得出来在他心里,皇后似乎早就失去主管六宫的资格。</p>
当殿颁旨后,由加寿处置宫人,当着长公主的面打杀,再晓谕宫人严守宫规:“寻常的贵夫人进宫,要个垫子茶水也没有不给的道理,何况是长公主,以后再有这样的,一定不饶。”</p>
……</p>
消息这就传开,镇南王知道后大怒不止,但加寿已处置过,王爷不能再做什么。只叫来儿子,对他严肃地道:“你看看这事情,元皓,你要长进才行。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就是不把你我父子放在眼里。再或者,以为为父就要上年纪,这是眼睛里没有你!”</p>
镇南王正年富力强,不过是拿这话激励儿子。元皓挺一挺胸膛:“请父亲放心,有元皓在一天,不许有人轻视镇南王府。”</p>
劝过父亲,又去劝母亲。</p>
元皓已大懂事,劝出来头头是道:“这事情稀奇寻常,母亲不要伤心。也不方便多告诉皇舅舅和太子哥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先对我说,元皓保管为你出气,还不让外面知道,免得说母亲仗势欺人。”</p>
又让好孩子来劝,好孩子也说的不错:“胖孩子你争气,就没有人敢小瞧咱们。”</p>
在这件事情上,孩子们没有横眉冷目要求讨个说法,而是循循劝解,是长公主最大的欣慰。</p>
还有加寿依然体贴姑姑。长公主含笑对孩子们道:“我不生气,你们也会遇上,也不要生气。真的听不下去,再去对寿姐儿说。寿姐儿会向着我们的。”</p>
“嗯嗯。”两个脑袋点得鸡啄米般,想到加寿都很安心。</p>
但这件事情让皇帝气上好几天,甚至在这一天骂了出来。</p>
他由宫人散漫怠慢长公主,而推疑到官员们身上。认为他们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半分真正对皇帝、对国事的重视。</p>
面对又一批反对霍德宝封郡王的奏章,皇帝怒道:“你也一堆理由,他也引经据典,边城岂能怠慢?你来守还是他来守。纸上谈兵谋略足!”</p>
梁山王频频的请示郡王人选,皇帝也着急,京里官员们只知道霍德宝年纪,只担心袁执瑜跟着上去了,他们不管边城不可以长久无主。</p>
气的坐不住,皇帝去看望太后。没到殿门先听到里面几个孩子一起大哭,还有个大嗓门儿嚷个不停。</p>
“太后太后,您看大弟淘气了,把弟弟全吵醒!”</p>
另一个嗓音稚气中带着沉稳,不紧不慢地道:“是小讨喜吵醒的。”</p>
“是大弟是大弟就是大弟镇哥。”</p>
“静姝啊,你是个姑娘,还名叫小讨喜,不要总和弟弟吵架。”太后慢条斯理的嗓音最后一个出来。皇帝认真听一听,前几天那随时流露的悲痛已平稳许多。</p>
进来,见太后苍老依就,但神色里那痛的让人不敢多看一眼不再出现。皇帝宽心上来,再看太后面前摆着好几个小木床,应是执瑜执璞、香姐儿和加福的孩子。</p>
梁山王府的长孙女萧静姝扒着小木床,正和同胞弟弟萧镇干仗,一定指责是他吵醒弟弟们。太后对着皇帝抱怨:“我这黑加福却是战哥脾气,没事儿就混赖弟弟。”</p>
对萧镇招手:“到我这里来,别和大姐争吵,大姐是大姐,你得让着她。”</p>
指给皇帝看,太后满意地道:“可我们镇哥呢,却是加福的性子,我们很会让着姐姐。”</p>
萧静姝给弟弟一个大鬼脸儿,动脑袋吐舌头抬手臂拧面庞热烈无比。萧镇仅抬抬眼角翻一翻,小身子一动也不动。</p>
这殿中半点儿不会寂寞,几个孩子比着哭,太后也没功夫多伤悲。皇帝更把官员们弹劾太后出宫不放心上,认为他做的没错。</p>
他只留神看太后,太后也打量他,也怕他再次悲伤到生病。这一看,看出皇帝犹有余怒,太后让奶妈把孩子们抱出去哄,对淑太妃使个眼色,她和袁夫人退出去。</p>
殿中只有母子相对,太后自以为知道皇帝心事,关切地道:“你听我的,执瑜已经前程远大,你不要为了我,还为他上心。”</p>
“什么?”皇帝初听有些懵懂。</p>
太后板起脸:“你当我一句也听不到不成?我都知道了。百官们担心你封执瑜当郡王。以我来看,他也不够资格。”</p>
皇帝沉吟:“资格这话,倒是够了。我要郡王是忠心,不是一定上天摘日入海斩蛟。再说执瑜也颇有能耐。”</p>
太后眯了眯眼:“那就好那就好,正因为瑜哥璞哥都有能耐,所以呢,你得答应我,”</p>
“母后请说。”</p>
“外面的闲言真真可笑,说什么孩子们出息,是我的招数。”</p>
皇帝沉下脸:“瞎了眼的人说话,母后不必听。”</p>
“我不听,我也不为他们避嫌,但我呢,还是想对你说,孩子们我都放心,他们的前程慢慢来吧。有我在一天,国公世子就很好。忠毅侯虽没有对我说过,我也知道他有担心,乖宝没有爵位,不是你想不到,是忠毅侯一定不肯。我们乖宝如今大了,也说了,他的前程他自己挣……”</p>
皇帝眼眶又有湿润。</p>
“答应我吧,别再为袁家添你和大臣们之间的烦恼。”太后的眸光慢慢凝住,微微的有了一层笑容:“太上皇不在了,没有人为你分担烦恼,我呢,也分担不了。老臣们有时候可恨呐,他们仗着老臣说话肆意的多,没的惹你生气。孩子们前程自己挣吧,你别再照管。倒是来看看我这个香炉怎么样?”</p>
扶上皇帝走到窗前,指一个白玉香炉给他看:“这是瑜哥弄来的,这上面的前人诗句,太上皇生前最爱,瑜哥说拿这个烧香,太上皇收到更增喜欢,也说明我心里有他。我哪里能忘记他,一早一晚给他烧香,中午我也想烧,孩子们太吵吵。三天里,我进宫去,在灵柩前和他说说话儿,对他说不是我不住在宫里陪他,是到处都有他……”</p>
太后的眼神凄凉出来,皇帝并不情愿她时常这样,打迭话准备来劝,大嗓门儿又出来。</p>
“太后太后,大弟把水坛踢倒了,水出来了,把早上浇过的花儿淹了水,”萧静姝又哇啦哇啦出来。</p>
萧镇依然不疾不徐:“是你追我,我才踢倒水坛。”</p>
“是你不听我的话,我才追你。”</p>
太后忙看过去,抱怨连天:“静姝,你的话太多,你也忒淘气。”</p>
对皇帝无奈:“她还有点儿似元皓,说话也是飞快。你听听,一会儿不和弟弟争风就不行。”</p>
“太后太后,大弟又淘气了……”</p>
“来了,都到我这里来,一会儿不看着你们就是不行。”太后气呼呼上来。</p>
……</p>
殿外,萧静姝在袁国夫人身边走着,问她:“还要说吗?”</p>
廊下,有个能看到太后的宫人对袁国夫人打个手势,袁国夫人会意,对萧静姝低声道:“这会儿不用说了,等会儿再要说,曾祖母告诉你。”</p>
萧静姝点动小脑袋,软软的答应着:“好。”</p>
……</p>
当天,皇帝回到宫里不再犹豫,命拟旨意,允江左郡王走失的儿子霍君弈认祖归宗,改为萧君弈。允霍德宝认祖归宗,改为萧德宝,并封为江左郡王世子,等到成年再袭王位。</p>
……</p>
半年后,太后在对太上皇的思念里西去。皇帝下旨颂扬太后,借颂扬追封袁国舅为永毅郡王,袁执瑜袭祖父爵位,因此成为永毅郡王世子,正式接管延宁郡王地盘,并代管海疆直到南海。</p>
为他预定的袭王爵年纪,和霍德宝一样。二十岁出头还怕少历练,三十而立又觉得晚,也想晚几年再平一平非议,暂定二十八岁。</p>
永国公世子由袁执璞接替。</p>
忠毅侯世子改由小六袁执瑾。</p>
奉养尉给了老八袁执琅。</p>
没有另辟府第,福王府三开,再开一个门,把正门改成永毅郡王府。</p>
那五开间的亲王大门依然不合适,但前福王府第这样一分,归于各府第的地方越来越小,就大小来说,挑不出任何毛病。</p>
袁训还是糊涂这礼节上的帐,父子们怎么算。但太后的葬礼因此风光,袁家以永毅郡王府的身份参与太后葬礼,把她和太上皇葬到皇陵。</p>
……。</p>
三年后的春天,草长莺飞中喜气洋洋,再过几天,就是镇南王世子成亲的日子。</p>
元皓和好孩子走出正厅,却不是去和长辈们谈论亲事上操办。来到多喜的闺房,加喜几个都在这里忙活,说着:“给大哥准备礼物呢。”</p>
“多谢,我们有话对多喜和添喜说。”</p>
多喜、添喜扬起面庞:“什么?”</p>
元皓堆笑:“多喜女婿就要进京,添喜你女婿也是一样哦。”负在背后的手亮出来,是个匣子,好孩子也有一个,未婚小夫妻笑道:“你们俩个要定亲了。”</p>
多喜、添喜早两年知道这件事情,今天听到没有诧异,点一点头:“好吧好吧知道了,我们先忙着给大哥准备礼物是正经。”</p>
元皓和好孩子退出来,在春风里走着,元皓没头没脑道:“多喜妹妹真厉害。”</p>
好孩子听的懂,取笑他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任性的人?”</p>
元皓也笑话她:“我要是不任性,你早就嫁到别人家去吃苦头,天天拜婆婆受小姑子的气,哪有嫁给我这样的好?”</p>
好孩子认为他说的很对,对他撇撇嘴儿,又轻轻一笑。</p>
话题又回到多喜身上,元皓一本正经:“多喜妹妹必然要远嫁,虽有添喜跟去,但尹谢两个人回来,咱们也要好好的敲打他,让他不许有一丁点儿欺负妹妹的想法出来,不然的话,就打发柳坏蛋收拾他。”</p>
柳云若在刑部,收拾人倒正合适。</p>
好孩子转动眼珠子:“那咱们头一个对加寿大姐说说,再就一个一个说起来吧。”</p>
元皓说好,但是道:“等我取几件东西再去见加寿大姐。”</p>
没有一会儿有人抬了来,头一个,红漆小木床,小孩子睡的。第二个,黄漆小木床,孩子睡的。第三个……。</p>
好孩子惊喜道:“加寿大姐又有了吗?你送这个给她?”</p>
“才不是,走,到地方我来说话,你只管附合。”</p>
两个人到加寿面前,加寿面上一红,对贴身丫头看过去,低声道:“我有了还没有说出去,他们怎么知道?”</p>
丫头也奇怪:“没有人敢说才是。”</p>
元皓打破谜底:“加寿姐姐,我和好孩子就要成亲了。”</p>
好孩子按他说的,只是附合:“是啊是啊。”</p>
“好孩子说不好一成亲就有喜。”</p>
“啊?”好孩子涨红脸儿。</p>
“我的孩子,自然给加寿姐姐照看,先把小床送来。”元皓指挥着人:“一张放加寿姐姐面前,一张放加寿姐姐房里,一张放……。”</p>
加寿忍住笑:“元皓,听我说完你再放。”</p>
“好啊。”元皓欣然。</p>
“我很想照看,可我没有功夫照看。”加寿竭力说的诚恳些:“好表弟,太子府和宫里都是我的事情,我怕照看不好可怎么办?”</p>
好孩子如释重负,对未婚夫瞪一眼,小声嘟囔:“赶紧抬走吧,丢人了不是。”</p>
元皓想一想:“真的不能照看?”</p>
“不能照看。”</p>
元皓也如释重负:“那就好,可以送去给舅母。”好孩子脸儿又顷刻间紫涨,而加寿好笑:“好表弟,你本来就打算送给舅母照看?”</p>
元皓快快乐乐:“可是不先请加寿姐姐,是不是不对?”</p>
挥挥手,带着小木床和难为情好孩子一个,来到忠毅侯府。</p>
为他们即将成亲事,掌珠、玉珠和宝珠坐在一起,说着置办东西的话。见到数个小木床进来,也是不解。</p>
元皓欢快的再解释一遍:“好孩子兴许一成亲就有,跟加福姐姐一样福气。加福姐姐就要到京里,又有了喜不是?因此先送床来,到时候抱过来就得。”</p>
好孩子低下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p>
掌珠忍住笑,玉珠忍住笑,宝珠忍住笑。元皓自顾自吩咐人摆起来:“一张在舅母日常起居的地方,一张在舅母正房,一张……”</p>
没有人问长公主会不会不悦,在这里的人都知道长公主另有事情。</p>
……</p>
御书房里,长公主瑞庆和皇帝在看地图,皇帝手在海疆沿线上一直的点,对长公主道:“怎么样,带上多喜去看看,多喜要喜欢南海,就把南边儿海域给她,你们还是嫌路远,就让执瑜往南,延宁郡王旧封地给多喜。”</p>
长公主笑容满面:“再带上乾哥,他大了,也出去走走的好。还有晗哥,烨哥,炫哥。皇兄您的小儿子也到能带出去的年纪,也带上。”</p>
“再带上大花,路上闷了,就看她耍斧头。”皇帝对褚大花的板斧,几时想到几时忍俊不禁。</p>
一旁的案几上,摆着一道写好的圣旨。皇帝退位,传位于太子英敏。</p>
……</p>
数日后,钦天监选出来的黄道吉日,太子英敏即位,当殿封太子妃袁佳寿为皇后,皇太孙乾哥为太子。</p>
元皓成亲以后的次月,皇帝携带长公主一行悄悄离京,开始他们的一路游玩。</p>
------题外话------</p>
本文结束。</p>
累了,如有感言再写。未尽事宜,余下的孩子们,在番外里出来。</p>
九月一号出新文,番外亦九月出来。</p>
……。</p>
感谢!</p>
看似普通的两个字,带足作者心意。感谢支持,新文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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