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停留在这福贵居迎宾楼三楼,除了观景静心,再就是摆出一副太公钓鱼的架势,找个愿者上钩的地头蛇类人物聊聊天,现在很显然,罗开先没遇到地头蛇,而是个地头龙老丁奎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罗开先之前所,可以称得上是率性随性,但他可没想过真的与人辩论出个什么人间大道之类的结论,更没想过去挑战一位老军人的尊严和信念,尽管这位只是个局限于时代的古典老军人。
所以看着老丁奎开始变得越发难看的脸色,他打算见好就收,“晚辈一时妄言,丁老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此类家国大事非是晚辈与老丈所能决策。”
“卫家哥所言极是……”老丁奎沉默了半响,终于没了发怒的想法,有些颓然的坦承事实,转而又有些不甘的道:“哥好见识,只是……如此见识却仅为购粮之官,莫非灵州人士皆如哥这般不凡?”
“老丈过誉,区区浅见实不足挂齿……老丈该知我灵州人远行数万里,途中所遇少有良善,除却匪盗,虫蛇乃至野兽均可害人生死……”坦然描述了一番路上景象,罗开先带着一丝欣慰的表情继续道:“非是晚辈夸口,灵州有众约十四万,年迈老妪也敢与饿狼正面搏杀,而不是闻风而逃……诚然,老妪不见得能够杀掉饿狼,但此等胆魄更为珍贵!老丈以为如何?”
听着罗开先平静诉的言词,老丁奎闭上眼睛,仿若能看到几个老妪手持弯刀与饿狼对持,待饿狼踟躇不前之时,有战力彪悍者挥舞长刀瞬间将狼头砍下,鲜血四溢处,换来的不是妇人惊恐的瑟瑟发抖或尖叫,而是纷涌而上的纤瘦身影……那该是怎也悍勇的场面?
老丁奎可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闭门书生,无论是早年间征战杀场,还是荣养之后经营家业,活了八十载的他见识过太多,若人间疾苦,又有几个比他更为清楚?
一个连同老妪都敢与饿狼正面对持的族群定居在了河西商路上,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河西的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甚至羌人会如何?西部边州又会如何?
很久没有思索这类的事物,老丁奎感觉脑子里乱哄哄的难有头绪。揉了揉额角,又沉默了半响之后,他才沉了沉心态问道:“卫四郎,你家将主率众囤聚灵州,所为者何?落足未稳,便派你等为使节前来我宋京,莫非欲借购粮之名,行探看我宋国山川地理之实?”
这话就不是先前一般称得上友好了,而是更像带着审视与敌意的质问。
罗开先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面色如常的回道:“想必老丈听人提起过,我灵州众乃昔日大唐安西军后裔,久居异邦,如今远归而回,我家将主对宋国也并无敌意,此次使团开封府,纯为签订互不侵犯之盟约,购粮亦是此行目的……不知卫某所答,老丈满意否?”
“前唐后裔?老夫确曾有闻,不过为甚你家使团正副使皆为胡人?”虽然荣养多年,老丁奎依然保留着一些军人的素养,这一刻全部觉醒了过来。
罗开先有些不耐烦了,他是想找人聊天的,而不是接收什么审问的。他坐直了身体,正色道:“卫某乃老丈手下囚徒乎?”
“非也,老夫……仅是……”望着眼前罗开先挺拔的身躯,老丁奎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先前话语的不妥灵州使团这些人显然远非无知的胡人可比,至少荥阳城没有能够对抗的力量。
“丁老丈,妄言掩饰可非君子所为!卫某不过区区粮官,亦非等闲可以要挟!老丈若有他意,不妨先虑自身安危!此外,请恕卫某直言相告,我灵州并无东土汉胡之分!”与之前平静的话语截然不同,罗开先这番话得可谓是声色冷厉。除了表面上掩饰自己的身份,他并不介意暴露一丝实力,若是对方真有歹意,他并不介意放倒所有直立在他眼前的人这对他来,并不比收割玉米秆困难多少。
或许是连串的话语警醒了老丁奎的头难,他同样坐直了身躯,连同有些驼的后背也仿佛扳回了许多,“卫四郎,切勿误会!老夫不过试探之言,绝无他意,何苦这般冷面相对?”
了一大顿类似外交辞令的话语之后,听到对方的软化的反馈,罗开先也对应的收敛了一下自己,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和善,道:“非是卫某言词冷淡,还请老丈谨记,我灵州并非宋国臣属,不劳外人质疑!”
“是……是老夫失言,还请……哥见谅……”老丁奎彻底丢下了自己的面皮。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他同样没能逃离这个藩篱,至少他难以舍弃眼下安宁的荥阳城。
让一个无涉怨仇的老人向自己道歉可不是罗开先的本愿,所以老丁奎出‘见谅’二字之后,罗开先抱拳做了一揖,恭声道:“谢老丈体谅晚辈,不过言语纠葛,事关国事,却与私人无涉。”
老丁奎的脸色同样缓和了很多,抬手回了一礼,赞了一句,“……哥好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