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雷法。
中枢法阵按照既定程度自发运转,很快辨识出了源流所在,并在孙维帧恍惚之时,进一步给出了答案,呈现在相关区域:
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崩弦一击!
作为上清宗威力最为宏大的雷法之一,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又号“雷公箭”,有两种运用方式,一曰破符,二曰崩弦。
“破符”为应急之术,速度快,耗时少;而“崩弦”则是本力为臂做弦,借诸天星力为箭,发而成雷,发动较慢,但威力随着符法造诣的不断精深长进,简直就是无穷无尽,不见止境。
雷殛临头,直指持弓刺客。那刺客就是傀儡之属,反应隔了一层,又见余慈受缚,难以动弹,就全力引弓蓄积法力,哪想到雷从天降,汇聚诸天星力的雷火从顶门直灌进去,哼都没哼一声,便给一击灭杀。
雷火又与太昊摧城弓蓄积了大半的法力冲突,轰声爆震,刺目的雷光扫荡十里方圆,宝弓给高高弹起,飞出足有数十里路,才落到湖里。
孙维帧呆看着湖上这一幕,不自觉“哦哦”地叫起来,至此还不敢相信,那个随时会把余慈穿个透心凉的刺客,就那么给轰成了碎片。
也在此时,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余慈以“妖术”震慑他的心神,实是让他反应变慢,避免他以三元秘阵进行压制,趁此机会,虚空成符,以之前刺客射出的箭矢为介质,锁魂定准,一击中的。
孙维帧一时脑子昏沉,以三元秘阵的限制,持弓刺客一死,岂不就是说,他拿余慈没办法了?
更要命的是,只看那划过长空的独特光痕,恐怕小半个的洗玉湖的修士,都能看得清楚。对此上层肯定要追查过来,那时候,那时候……
他不知道幕后那人,还有什么后续的手段。
可这一刻,眼看着余慈一击破局,就要从深坑里爬出,他脑子里的某根弦,蓦地崩断了。
“你休想如意!”
孙维帧扑到了法阵中枢上,几乎是用身子裹起那块光波流转的令牌。所有“三元秘阵”的控制指令,都是通过令牌发出调动。之前他的体温已经将此物给捂得热了。
刚碰触到这块犹有余温的牌子,孙维帧喉头便是发痒,喉咙里鲜血混着气泡,咕咕地往外冒,他却不管不顾,颤抖着身子,将千载修行积蓄的精纯元气,疯狂加注进去。
当值监察所能发动的法阵威能,绝对是有限的,任何超出标准的力量,都必须经过至少两位监察的同意。
可此时的孙维帧完全不避忌,或者说,他已经忘记了这码事儿,只是一门心思地往里灌注元气。
嗡嗡的气机共鸣声响起,启动的法阵就像是上古饕餮复生,大口大口地吞噬他的元气,巨大的消耗,使得他瞬间就缩了一圈儿,喉咙眼儿里发出“嗬嗬”的低响,便是身上也响起了连串破碎的声音。
清磬之声响起,这是中枢内的探测法阵发现了监察的身体状况严重失常,向外发出警报。
孙维帧充耳不闻,眼睛死死盯住莲花池上的余慈:
三元秘阵中,不是有“颠倒五行灭绝神光”吗?不是有“三仙破元剑斩”吗?来吧,发动吧,把余慈轰成渣滓吧!
然而莲花池上,没有任何变化。
若强说有,那就是与前几次一样,余慈扭转视线,恰是在这个角度,与他的视线“对接”。
孙维帧吐出满口血沫,笑得癫狂:“你要死了,你要死了……死吧!”
也在此刻,三元秘阵中,终于有人通过专门的渠道问讯:“你那边怎么回事?”
回应那边的,是孙维帧尖锐的嘶叫:
“死吧!”
“啊?”
一声闷响,中枢重地,绽开了斗大的血花。
孙维帧脑袋砰声炸开,将中枢之地涂画得斑斑点点,阳神倒还未散,悬空而立,却是反常燃烧,金光四射,将无头残躯也给烧成飞灰。
尖锐的警钟当当敲响,在三元秘阵中枢区域,当值监察突然暴毙,绝对是最高层级的严重事故,这一刻别说其他两个监察,就是洗玉盟的高层也给惊动了。
可所有的一切,又与孙维帧毫无关系。
在阳神出窍肉身化灰刹那,一切的执念也随之崩解。
怎么回事?
孙维帧懵懵懂懂,无数的念头像是合聚的蚊蝇,嗡嗡而起,密密麻麻爬满了阳神内外,将本来还算明晰的思维,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自己的意念,倒像是变成了不相干的东西,眼睁睁看着,无数念头分而复聚,合而再分,如百川并行,看似纷乱,实则尽归于海,脉络分明。
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在脑海中倒转,莫名地,他想起了余慈的眼神。
那始终与他对视的眼神,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无论念头如何混乱狂暴,都要慑伏在其中。
曾以为无所畏惧,然而在此刻,孙维帧发自心底地颤栗。
我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我和余慈有什么不解之仇?
我为什么要死得这么没价值?
他总算是明白了,可再没有任何意义。
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就像江水奔流,倾泄出去,无数情景画面,特别是当日他如何接到消息,与人交易,来人为谁,甚至是自己对那边的猜测,都被抽出去,从一个无法理解的“甬道”中传出,为千里之外的余慈接收。
“轰”声爆响,外间有人破门而入,阳神燃烧造成的内外压差,当即掀起了一阵狂风,却被第一个冲进来的修士不动声色地消解。
可见到满室金光中,孙维帧模糊的形象,来人还是露出惊容。
他反应极快,一步抢到控制法阵的枢纽位置,拿住了令牌,既而挥袖,放出一道玉色长索,将孙维帧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的阳神法体拘住。
说也奇怪,长索捆上去之后,孙维帧阳神燃烧的势头立刻减缓,但也是灵明将尽,昏昏沉沉如孤魂野鬼一般,呆呆地悬浮在室中,世间一切,再与他无关。
做完这一切,破门而入的修士又透过水镜机关,看莲花池上的变化,待发现被元气锁链捆住的是哪位,额头不自觉就开始抽痛。
尤其是他也看到了余慈的眼神,纵然明知道相隔千里及层层法阵封禁,余慈绝对看不到自己,心里也是微寒。
他开启了传音法阵,向莲花池上发声,自报家门:
“在下浩然宗荀愿,忝为三元秘阵值日巡察,这边可是渊虚天君余真人么?”
没有得到回应,荀愿方一皱眉,却见余慈遥望天外,而其额头上,那双蛇交缠的诡秘血印映入眼帘,让他再次怔住。
便在他的注视之下,余慈闭上眼睛。
当浩然宗荀愿的声音响起在莲花池上空时,暗室之中,来自各方的修士发出了低哗之声。便是傻子也知道,此时开口的,决不是刚刚疯了一般打压余慈的那个。
相较于其他人,赵相山的消息渠道要更全面更及时,他心里摇头:
将死之人,果然不可理喻。
孙维帧那边的过激反应,有些出乎意料,说不定会在事后给他带来些麻烦,但也仅此而已。
倒是莲花池那处情况急转直下,他还需要做一些解释,故而他也不再就监察的身份卖关子,笑吟吟道:“诸位,刚刚得到一个坏消息……”
不管有多少人因为他的笑脸而腹诽,赵相山自顾自讲下去:“月前,山鉴宗遭遇魔劫,山门破败,下次宗门大比,前景暗淡,而其门内的孙维帧孙真人,受魔劫影响,冲关失败,眼看不治,难得还是古道热肠,见本该今日轮值的马真君有事耽搁了,自愿助一臂之力,暂代监察之职……然而便在位上,以身殉职,真是可惜。”
他说得弯弯绕绕,可等与会之人理解透了,一时暗影中的杂音都给闷了回去。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骂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