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丝、黛、尔。
明明从宝黛丝嘴里说出来的通用语是四个舒缓而柔美的音节,连在一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忍不住噙在舌头上再念几遍,好好品味一下字音隽永意象的雅致名字,可埃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提高了警惕,脖子后面的寒毛根根直立。
他如何不忌惮那位大名鼎鼎的北境女爵呢?两人上次见面时还是针锋相对立场,交手的结果对双方而言都很狼狈,彼此也留下了深刻但极不愉快的印象。对于伊丝黛尔而言,埃修是一条癞皮狗,以蛮不讲理的愈合能力挣脱了自己布置的致命陷阱;而对埃修而言,伊丝黛尔一度将自己逼入生死的绝境,那扑面而来避无可避的穿身箭雨至今难以忘怀。正如伊丝黛尔听到埃修的名字会失态发怒一样,埃修听到伊丝黛尔的名字亦是心有余悸。
也正因为如此,宝黛丝的言行才会让埃修感到诧异。通过绑架瑞斯顿的王储普鲁托尔,伊丝黛尔已经很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忠诚在这场内战的归属。与阿尔德玛公爵一样,她也是王女厄休拉的支持者。按理说这两人本该统一战线一致对外,然而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埃修快速扫视一圈:波因布鲁的预备役部队正纷纷将手里的武器丢下,一看便知道屡经战阵的披甲军士正驱赶着他们聚拢在一。很明显,在埃修从此处战场上脱身再返回的短暂窗口内,伊丝黛尔指示自己的副官与嫡系部队制造了一场哗变,剥夺了阿尔德玛公爵的指挥权,实现了对军队的接管,行动不可谓不高效,足见这并不是临时意,而是早有预谋的行动。投诚,投诚,曾经的敌人投过来的诚意可谓是举足轻重,以至于那片在半截旗杆上飘扬的白布开始颇具说服力。
埃修心念电转,脸上却不动声色:“说。”
“女爵眼下正面临一个危险的困境,尽管万分不情愿,”宝黛丝慢条斯理地说,“但她请求阁下的帮助,希望您能尽早赶到波因布鲁。”
“我与你的女爵上次见面时,都差点致彼此于死地。我不明白,”埃修盯着宝黛丝,“她让你领着部队过来,费这许多周折,只为了请求敌人的帮助?”
“我只负责传达讯息,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并不是我的使命。一个信使如果知道得太多,则会具备相当的风险——如果不是这些军士的保护,我甚至有可能踏不出波因布鲁的城门。不过女爵倒是交代过,若临阵倒戈还不能取信于您的话,便将信物拿出来。”宝黛丝慢慢举手,摊开的掌心上蜷缩着一团皱巴巴的布条,“她说,见到这个,您自然会明白——大概吧,她自己似乎也不确信。”
“你是说这个信物的归属另有其人?”埃修敏锐地察觉到了宝黛丝言语不露面的第三者。但宝黛丝并未接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布条揉开,将其上呈十字形的风干血迹呈现在埃修眼前,似乎是用墨水晕染出来的纹路如同纠缠的藤蔓一般攀附在十字周围。
“嘶……”
埃修如遭雷击,他甚至并没有听到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也没感觉到流泻在牙关与口腔之间的冷风有多么寒彻骨髓,这一刻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唯独视线的十字血迹鲜艳夺目。那纠缠的纹路其实是一门语言,一门几乎践踏语言学一切规律的语言,以匪夷所思的符号归纳庞然壮阔的信息,潘德大陆上掌握它的人屈指可数,但是埃修恰好对那门语言熟稔至极,几乎就是第二母语。因此第一眼看到时,他在心里下意识地就念了出来。这个符转译成潘德语是一长串零碎散乱的字母,拼凑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但对于涂写符号者以及埃修而言,所要表达的一切尽在这个符号原初的读音,那是四个错落有致的音节,跟“伊丝黛尔”一般具有隽永的意趣,但也同样让埃修寒毛直竖。
露、西、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