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宗等将若说之前因为山头思想作怪,对楚山有种种看法,但经庇山河谷一战之后,除了心悦诚服、甘受节制之外,还能有其他什么想法?
试看天下,有谁能做到徐怀这般,身为一军之主帅,数十万军民生死存亡系于一身,为援友师,身先士卒,亲率侍卫精锐,悍不畏死杀入数倍于己的敌阵冲锋陷阵?
杨耀宗诸将即便再看高自己一头,也绝不觉得他们能做到这一点。
杨祁业此时对徐怀的安排有不同意见,主要也是想率左骁胜军留驻庇山,与楚山军共同面对河洛敌军接下来注定凶猛的攻势。
当然,徐怀的解释他能接受,应道:“末将遵令!”
朱沆此时当然不会再提调左骁胜军南下之事,圣旨都不会拿出来,但汝州形势之严峻,已经超乎之前的想象,他满心忧虑的看向徐怀问道:
“是否要遣人赶往郑国公处,请求南阳紧急调派一批援兵过来?”
“郑怀忠愿意出兵相援,这个冬季他们就不会龟缩于南阳,不从洛水出兵北上——对这种人等,我是断不会浪费气力去请求什么的,”
徐怀双手撑在木案之上,虎目不怒而威,语气寡淡,却不再掩饰苛薄,说道,
“朝廷诸公权衡种种厉害关系时,倘若有万千将卒拼死杀敌时的半分血勇之气,也更无需我们低声下气向南阳请求什么!朱沆相公但请奏明陛下,淮上、汝州或有拉锯,但绝不会令京西、河洛之敌有越雷池半步的机会,无需郑怀忠替淮上、汝州操虑……”
“我就这样返回建邺,以徐侯之言奏禀陛下,也没有办法令陛下安心啊!”朱沆苦笑道。
说到底,朝中首先要确保淮上这个冬季能守住,才有可能态度强硬的从南阳调更多的兵马到淮南参战。
信阳、罗山、楚山一线,楚山军需要防备已经渡淮进入潢川、戈阳等的兀赤所部敌军,至少需要预留一万精锐与地方守军配合,才能保证淮上东线无虞——除此之外,徐怀在蔡州、汝州还能调动多少精锐战力应对京西、河洛之敌?
在襄城以北、梁县以西,曹师雄、岳海楼至少能集结楚山三倍以上的精锐兵力。
淮上岌岌可危,不能做到固若金汤,不管郑怀忠、郑聪父子意愿如何了,朝堂诸公就敢从作为荆襄大地的北大门南阳大肆抽调兵马?
“倘若曹师雄不后撤十数里,直接在庇山以南不计伤亡的与我们继续厮杀下去,我还真不敢拍着胸膛说淮上无忧——但此时嘛,至少这个冬季,留给曹师雄的时间已经不多,请朱沆相公回到建邺,奏禀陛下,无需为蔡汝忧虑也……”徐怀稍作沉吟,知道朱沆返回建邺,需要给建继帝及周鹤、胡楷、高纯年等人有一个交待,详细解释道。
血腥而残酷的战事,对敌我双方的意志考验也极其严峻。
庇山河谷一战,杨祁业、杨耀宗等将更多是悲愤交加,一意求死,但徐怀果断率千余选锋军甲骑、三百多马步兵杀入战场,更关键还是跟曹师雄在庇山争一先手。
汝州夹于伏牛山与嵩山南脉(箕山)之间,除了北滍水从西往东横贯汝州这一槽形盆地外,同时还有发源于两翼伏牛山、箕山的大小溪河,于汝州的坡岗丘山之间,最终汇于北滍水。
这些溪河与北滍水共同将汝州盆地切割成一条条、一块块。
这一地形特征,注定了汝州并非赤扈骑兵肆意纵横之地。
而北滍水源出北侧箕山的两条宽逾百步、春夏流急如奔的主要支流,就位于庇山以西。
此外,从庇山往南到北滍水是相对平坦的河谷地,但也仅有七八里纵深;渡过北滍水到南岸,伏牛山北坡的丘山较为险峻,山势更逼近北滍水南岸——
只要熬过溪河解冰,庇山南侧的河谷地,就是进出庇山的必经之路。
“庇”山之所以得名,原意也在于此。
守汝州必守庇山。
曹师雄倘若不退,徐怀就只能被迫源源不断从襄城、召陵抽调精锐,与河洛敌军在庇山拼消耗,只有坚守到溪河解冻,才敢松一口气。
楚山军现在能抽调的兵力太有限,左骁胜军又是如此惨状,徐怀还真不敢拍着胸脯说一定能支撑到溪河解冻、逼曹师雄退兵的那一刻。
曹师雄现在退了,看似就退出十数里,接下来会集结更多的精锐兵马,重新组织攻势杀来,但曹师雄有意求稳,重新组织攻势就需要一个过程。
哪怕仅仅是三五天,也为楚山军在庇山以南河谷修造工事、构筑防线争取到极关键的时间。
三五天时间,哪怕从襄城、叶县调一两百辆精铁盾车过来,也绝对比纯粹拿成百上千的将卒以血与肉跟敌军硬拼消耗,好上太多……
徐怀要叫曹师雄知道,楚山精锐不仅仅擅长如无厚之刃剖解筋肉的犀利进攻,还更擅长坚如磐石、挡锋挫锐的坚厚守御。
绝大部分的战械,因为机动性较差,难以在进攻过程中发挥威力,却能守御中更充分的发挥出威势出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启程
天色渐明,徐怀安排伤卒第一批撤往汝州城(梁县)作进一步的救治,朱沆也于此时踏上返回建邺的返程。
在清冷的晨霭中,朱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跨上马鞍,眺望犹一片狼藉的战场,难掩忧色。
十数人一路快马东行,日上三竿时抵达杨楼沟河,发现此时楚山右军甲卒短时滞留休整的河汊口,数以百计的民夫已正在冰天雪地里忙碌着:
将一棵棵从附近坡岗砍伐下来的树木,用骡马或直接人力扛到河谷地里,简单处理制成栅墙,再一排排埋插冻土之中。
数队新增援过来的甲卒在河汊口附近结阵戒备;一队队甲骑游弋于杨楼沟河以东的北滍水沿岸,驱赶、逐杀渗透进来的敌军斥候。
从杨楼沟河往东,一队队载满物资的骡马将狭窄的驿道填满,间杂一队队连夜行军、脸带倦色却神情坚毅的甲卒。
“父亲,楚山的动作好快!”
朱芝勒住马,停在岸堤上,眺望成百上千西行的人马,禁不住感慨道,
“父亲真无需忧虑楚山有失,岳海楼、曹师雄皆是徐怀手下败将,这些年不知道在徐怀手下吃了多少亏,单从昨夜一仗,曹师雄最终不敢争庇山河谷便可窥一斑。我觉得在赤扈人大举往京西、河洛增兵之前,曹师雄、岳海楼是没有能力啃下楚山一块肉的!”
“曹师雄、岳海楼非是易予之辈,想啃楚山一块肉还是不难的,但这个冬季,确实无需担忧徐怀守不住楚山!”朱沆看着眼前有如车水马龙一般的骡马队,郁结的心绪稍解。
这些年南北奔波不休,朱沆对征战军务也有深刻的认知,知道楚山军之强,非是简单用一句“徐怀骁勇善战、将卒勠力同心”能形容的。
他们远在五六百里外的罗山得知汝阳陷落的消息,徐怀星夜兼程西进,但倘若守御襄城的陈子箫、王宪等将坐等徐怀赶到叶县之后再有行动,可能庇山已经失陷,汝州城也早已陷入河洛敌军的合围之中了。
恰恰是陈子箫等将在接到徐怀的命令之前,就果断往汝州先派出援军,使得徐怀赶到汝州之时,就有千余步骑精锐随他直接杀入战场,也恰恰是有近三千步甲精锐急行进入庇山河谷战场的外围,才迫使曹师楼被迫放弃庇山河谷的争夺,退出十数里外。
楚山军除了徐怀之外,还拥徐武碛、陈子箫、王举、王宪、徐武江、徐心庵、唐盘等一批优良将领。
而现在距离庇山河谷一战,才刚刚过去三四时辰,楚山第二批增援汝州的人马就已经抵达汝州或在赶来汝州的途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作战物资,这又是何等迅猛的动员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