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恨不得连夜携邓珪进宫面圣。
“邓珪对陛下、对朝廷拳拳之意,也是多赖顾相劝告,”邓珪拱手道,“或许顾相明日先进宫进谏,邓某在枢密院随时听诏更好!”
“哈哈,好说,好说!”顾藩哈哈大笑道。
邓珪表示这一切都是出自顾藩相劝,而且让顾藩先进宫进谏此事,那整件事自然是顾藩居功最大。
第六章 殿议
次日绍隆帝于紫宸殿召见周鹤、胡楷、高纯年、汪伯潜、顾藩、朱沆、王番以及卧病宅中的文横岳等人,商讨文横岳出任淮东制置使等事。
见羸弱枯瘦的文横岳坐在锈墩上身子都有些不稳,周鹤、高纯年等人默不作声,暗中揣测陛下选用文横岳的用意,朱沆却是于心不忍,劝谏绍隆帝另选贤能,说道:
“文公抱恙在身,尚需康养,陛下……”
“臣愿往淮东!”
文横岳以进京服丧之名离开襄阳,之后又称病留在建邺,心里早就矛盾之极,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在宅中很是郁郁寡欢。
而此时见新帝对他竟然还是如此信任,要用他出任淮东制置使,文横岳满心以为自己之前小看了绍隆帝的胸襟,顿时间满是愧疚。
他哪里还顾及自己孱弱不堪的身体,当即颤巍巍的走到殿中俯首跪拜接下镇守淮东的重任。
文横岳他自己都不顾病躯难堪,一口应承下来,朱沆看了默不作声的胡楷一眼,也不再说什么。
顾藩此时进言道:
“楚州等城驻军庞杂,家小附随,行动迟缓不说,营舍、粮秣都靡费甚巨。虽说敌军渡淮攻来,虽说有家小附随,将卒守御城池的心志会异常坚定,但因种种担忧,出城作战或不同城池之间的调动、增援,却难免有所推诿。倘若城池被围,死伤惨烈不说,粮秣之消耗更为巨大,难以持续。寿州解围时,存粮堪堪够用,将卒家小也死伤万余,我们应当鉴之。此次若调神武军驻守淮东,臣以为可效祖制,着文公率邓珪等将统领神武军将卒往戍楚州等城即可,由御营司于江南东路择地建造驻寨安置宣武军将卒家小,遣官吏妥善照看,新募之卒也于驻寨操训娴熟再轮番补入营伍。如此一来,不仅将卒调动迅速,淮东粮秣、营舍所耗能节俭许多,将卒也能心无旁鹜为朝廷守御疆土……”
听顾藩此言,包括绍隆帝在内都是一愣。
以寿州、楚州为核心的淮河中下游防线,是建邺最为直接阻碍敌军南下的屏障,是绝不容有任何闪失的。
淮东军心不稳,他们因此才想着调宣武军随同文横岳前往淮东,胡楷、朱沆以及周鹤、高纯年都是赞同的,也不觉得此事非要先征求邓珪的同意不可——绍隆帝想在京畿之侧换上嫡系兵马拱卫的心思,他们是不会说破的。
然而要将宣武军将卒与家小分作驻区与戍区,分别接受御营司、枢密院的管辖,众人不是不想,简直可以说是想死了。
胡楷、朱沆作为士臣的一分子,他们对大越更是忠心耿耿,当然希望朝廷能更稳定、更有效的控制、调动军队,希望文武将吏都能同心同德为抵御外侮、收复中原效力。
然而这个节骨眼上,谁敢轻易去碰这个敏感区?
朝廷是可以直接下旨,邓珪人在建邺,也不大可能会抗旨不从。
问题是邓珪此时在建邺满口答应下来,他人回到庐州之后就找各种借口拖延,朝廷要怎么办?
其他统兵将帅得知此事后,会有怎样的态度?
倘若淮东军将误以为此举最终目的乃是针对他们,岌岌可危的军心,会不会直接炸裂开来?
不要说周鹤、高纯年、胡楷、朱沆、汪伯潜等人了,比谁都迫切想将天下权柄掌握一人手中的绍隆帝,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接顾藩的话。
他不明白顾藩昨日还苦劝他戒急用忍,今日进言竟然胆子就大到这一步?
见周鹤、高纯年、胡楷、朱沆等人甚至文横岳都一脸诧异的朝他看过来,似乎以为是他唆使顾藩在今日殿议中提及此事,绍隆帝也不满的看向顾藩问道:
“胡虏猖獗,践踏中原,将卒效力朝廷,奋不顾身以御外侮,朕怎忍心将他们与家小分开,不得团聚?”
王番也非常不解的瞅着胡楷打量,见胡楷一脸震惊,猜测胡楷事前并不知情,心里就更是疑惑不解。
绍隆帝登基之后,王番最终以文渊殿学士、参知政事留在中枢,跻身宰执之列,但王番心里清楚,这仅仅是绍隆帝对楚山表面上的妥协,他在朝中的地位其实非常的尴尬。
胡楷、朱沆以及钱择瑞等人也都有意疏远于他。
张辛、刘衍以及邓珪乃是建继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将帅,而建继帝又将军政之事交给胡楷执掌,很多时候张辛、邓珪、刘衍等将帅跟胡楷走得非常近。
建继帝驾崩,绍隆帝登基即位,朝中必然也将新旧更替,很多人都会理所当然的将张辛、邓珪、刘衍等人视为胡楷的嫡系,也以为胡楷可能会借助张辛等人的支持,继续坐稳枢密使的位子。
邓珪同意宣武军驻戍分置这事,胡楷毫不知情不说,此时还是经顾藩之口提出,不要说王番了,周鹤、高纯年等人都很惊讶,都朝顾藩看去,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藩振声说道:
“臣荐邓侯往戍淮东,知道应该避嫌,但淮东之守御兹事体大,臣不敢心存一丝懈怠,昨日回到宅中也是辗转难眠,最后按捺不住,还是将邓侯请到宅中询问军策。臣与邓侯在宅中抵膝相谈,以为邓侯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才劝其效行祖制,分置将卒与家小以利战事,邓侯当时便欣然应允,绝无作伪……”
“哦,此事当真?”绍隆帝抓住龙椅扶手,倾身问道。
“字字为真,陛下可召邓侯询问。”顾藩说道。
绍隆帝兴奋得要从龙椅上站起来。
倘若邓珪还跟楚山藕断丝连,顾藩举荐邓珪担任淮东制置副使,转头私下去见邓珪,这当然是犯忌讳的事情,绍隆帝当然会猜测顾藩是否有其他图谋。
倘若邓珪真心对朝廷,对自己忠心耿耿,真有意接受宣武军驻、戍分置,绍隆帝怎么会怨顾藩私见邓珪?
他高兴都来不及,都恨不得顾藩没有早一点探明邓珪的真正心意。
绍隆帝待要张口直接宣邓珪进宫来见,但猛然想到一件事:
邓珪有没有可能是误以为顾藩劝其驻戍分置,乃是奉旨行事,他人在建邺,担心会被扣押,才不得不虚与委蛇先应承下来,实际并非他的本意,顾藩得意忘形,被邓珪欺瞒住了?
绍隆帝性情阴柔多疑不假,但经历汴梁沦陷之后的种种变乱,却也早非当初在岚州任性妄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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