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圭姑且相信魏公,但魏公需随韩圭前往建邺,接受诸相问询。”韩圭说道。
“要我做你们的阶下囚可以,但刘越滔他们与此事无涉,更与诸多侍卫无关……”魏楚钧说道。
“在没有实证他们参与谋逆之前,他们都还是大越的将吏,相信诸相会给他们公正的处理,眼下也只是暂时受些委屈而已,”韩圭说道,“魏公身体要是无碍,我们还是早早动身吧,赶到建邺还有四百多里路程呢。”
说罢韩圭就与苏蕈先走出屋舍,让魏明伦、刘越滔进来服侍魏楚钧穿整衣裳。
魏楚钧这时候才知道他拂晓时分乍知噩耗昏厥过去,没过多久韩圭就在数百甲骑的簇拥下追了过来,先直接解除了他随行扈卫的兵甲,送往附近的军营关押起来,之后又勒令五路度支使司的随行令吏返回寿春待命。
此时仅有佥事官刘越滔及长子魏明伦留在他的身边,也是韩圭看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才没有将他们带上镣铐,但院子里外都是京襄甲卒,他们已成阶下囚了。
“好在汪相他们派来的人,看到情况不对,早一脚逃走,没有被逮个正着,不然真就说不清楚了!”魏明伦低声跟父亲魏楚钧说道。
魏楚钧苦涩一笑,真要将他们下狱治罪,京襄哪里会缺一两个人证?
“韩圭下令解除扈卫兵甲进行羁押,有出示朝廷令函,陛下此时应该已经进入润州城中,少帅也已遣前锋兵马渡江赶去会合。有韩帅、少帅精锐兵马相卫,陛下定能无碍,接下来只需葛公在荆南起兵,同时传诏两浙、两江及川蜀出兵勤王,我们就不怕京襄还能颠倒是非黑白,”
刘越滔原先也是葛氏家臣,这些年劳苦功高得补官缺,对机密之事也是了解的,大体将政事堂所传诏函说给魏楚钧知道,宽慰他说道,
“我等先与这韩圭敷衍,等到建邺之后,定有脱身的机会!”
川蜀路途遥远,但两浙、两江近在肘腋,刘越滔相信只要这四路监司与葛伯奕在荆南出兵,他们很快就能挽回局势。
魏楚钧悲笑说道:“徐怀都不屑亲自出马,仅仅使韩圭带着数百骑兵赶往建邺处置后事,哪里还有机会啊?”
“徐怀倘若敢不领军南下,少帅不是正好可以出兵拿下建邺?”刘越滔疑惑的问道。
“是啊,就算韩帅要留在楚州以防虏兵异动,葛钰在扬州还有一万五千精兵可用。另外,听说汪相他们除了三千禁卫武卒外,还将一万五千建邺府军都带到润州了,加上罗楠光在润州的州府兵马,足足有四万之多,难不成还打不下万余牛首山义军所守的建邺城吗?”魏明伦颇为乐观的反问道。
“统兵作战,有你们想的这么简单吗?那一个个将卒,都是全无自己想法,任你我摆布的摆饰吗?真要这么简单,徐怀此时统领二十万兵马,为何不直接谋逆造反,还要搞这么多的阴谋诡计?”
魏楚钧苦笑问道,
“我们之前的计划是什么?我们之前计划是等徐怀率部渡淮,与赤扈两府主力接战无法脱身之际,陛下以春祭或春狩的名义召集文武百官出京,在与葛钰其部会合之后议决迁都之事。这一切都需要有正当名义,才能使将卒不疑,而将卒不疑,这四万兵马才算得兵马。现在呢,陛下是以什么名义出京的?有人谋逆吗,有人造反吗?现在文武百官都还留在建邺,我们拿什么让将卒相信有人想害陛下,而不得不狼狈出京?现在除了葛钰手下兵马以及三千禁卫外,建邺府军、润州兵马都已成惊弓之鸟、乌合之众,完全是不顶事的。而此时刘衍坐镇庐州,葛钰要不要守扬州,能分出多少兵马与三千禁卫会合反攻建邺?再一个,陛下从润州传诏,与周鹤、王番等人以政事堂名义传谕,同时抵达两浙、两江四路监司,你们真以为四路监司就一定会奉陛下圣诏行事,而不是附随周鹤、王番等人‘讨逆诛叛、解救陛下’?”
“四路监司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陛下畏徐怀如虎,怎么可能真会信了周鹤、王番他们的鬼话?”魏明伦争辩道。
“你还是太年轻,想问题太简单了,”魏楚钧苦笑道,“四路监司执政或许心里明白,又或者他们一个个对陛下忠心耿耿,一个个都刚正不阿,一个个都与周鹤、顾藩、王番等人全无牵涉,但他们如何让下面的将吏相信这点?这就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陛下是以什么名义出京的,有人谋逆,有人造反吗?你们更不要忘了,四路监司目前能征调出来的兵马,此时主要还都驻守在寿春、霍始等地接受徐怀的节制,倘若不是四路监司的统兵将领,已经与京襄达成一致,徐怀真以为派韩圭带着数百轻骑赶到建邺,就能平定大局吗?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第二百零二章 幡然悔悟
皇帝被逆贼劫持离京去了润州,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魏楚钧他们经六安、肥西南下至庐江,沿路看到车马转输、将卒操练、农夫耕作如故,就像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韩圭中途前往庐州治合肥去见刘衍,魏楚钧要求同行;韩圭未予以理会,只是叫他们在城外驿舍等候。
待见过刘衍后,众人又动身赶往庐江,数百人马换乘荆州水师驻守于此的战船沿江而下,赶在黄昏前抵达建邺,经西城丽景门进入京中。
此时天色尚早,城里还没有执行宵禁。
虽说街巷间行人神色多有局促不安,略显匆忙,但魏楚钧与刘越滔及长子魏明伦共乘一辆马车,从车帘子缝隙里看到城中大体上还算平静有序,西城丽景门守御将卒更是秩序井然,见到韩圭、苏蕈率甲骑进京也没有什么惊扰,也能明白建邺已经彻底落入京襄一系的掌控之中了,就算葛钰反应再快,又或者建邺府军及润州州兵都能听令行事,短时间内也无法趁乱夺回建邺城。
看到这一幕,刘越滔、魏明伦才更清楚魏楚钧之前为什么会说他们将很多事情都想简单了。
徐怀在建邺有府邸,还是建继帝迁都建邺下令赐建。
绍隆帝登基后,徐怀他都没有再回过建邺,也就没有机会住进这座府邸,就空置下来了。徐怀也不容许郑屠额外花费钱粮拓建、修缮,这些年都保持原来的规模,只不过近期换了门额,将“靖胜侯府”改成“平凉郡公府”。
汪伯潜、罗望等逆党“劫持”皇帝出京,王峻、徐忻奉枢密院调令率牛首山义军进京维持治安,并没有进驻建邺府衙的兵马都监司,而是将临时的统制行辕设于平凉郡公府上。
陈松泽也率领军情司的人马进驻平凉郡公府:除了这里靠近两府衙署外,周边街巷皆是朝臣宅邸,方便监视、控制。
韩圭先赶到平凉郡公府,与王峻、徐忻、陈松泽等人见面。
韩圭此次携来徐怀新的手令,明确牛首山义军继续由王峻、徐忻两人统领,但京襄直辖兵马,包括新进建邺城的四百余甲骑,包括顾藩、王番府上近期加强的五百余精锐甲卒,统一归由苏蕈统领,确保京襄在建邺城里有一支统一指挥的精锐战兵,以应对各种紧急情况。
军情司人马由陈松泽统领。
然后由王峻、徐忻、苏蕈、陈松泽、郑屠、陈桐等人辅佐王番、韩圭共同决策京畿事务。
徐怀还是希望建邺前期尽可能借解救绍隆帝的名义,孤立汪伯潜、罗望、晋庄成、罗楠光、葛钰等逆党,保护好齐王及武威郡王等宗室的人身安危,以尽可能小的牺牲,达成他们的目的。
韩圭也无意软禁魏楚钧等人,在与王峻、徐忻、陈松等人见面了解过建邺城最新的情况,又宣布过徐怀新的指令之后,就在韩桐、郑屠两人的陪同下,带着魏楚钧、魏明伦父子及刘越滔前往政事堂。
虽说建邺城里大体恢复平静,但近在肘腋、能直接左右京畿形势的两浙、两江四路监司都没有明确表态,还没有将陛下从润州“解救”回来,逆党还没有剿灭,朝中大臣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周鹤、顾藩、王番以及钱择瑞三日来始终留在政事堂坐镇,寸步未敢离开;诸部院寺监也派遣一名主要官员在此值守,以便遇到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拿定主意去办。
“韩圭见过周相、顾相、王相、钱相、武威郡王……”
来到都堂(政事堂正厅),韩圭也是毫无避讳的邀魏楚钧一起登堂入室,没有将他当成逆党嫌疑,给周鹤、顾藩、王番、钱择瑞、武威郡王赵翼揖礼,说及徐怀对京中剧变的看法,
“使君在潢川督军,闻朝中逢此剧变,也是震惊不已。政事堂、枢密院所颁的征召令已到使君手中,但使君百般思量,又着人找刘侯商议,以为大军妄动,惊扰太大,令天下惶惶难安,而使虏兵有隙可乘,非大越之福也。使君以为当务之急是要保证陛下人身安全,不受逆党戮害,宜以说降为主,甚至不妨给逆党一个幡然悔悟、既往不咎的机会。另外,汪、高、罗、晋等逆党劫持陛下遁往润州之时,魏公正在潢川商议渡淮之事,使君以为魏公与逆党应无串谋,还请诸公明察秋毫……”
见都堂之上诸多目光朝他看过来,魏楚钧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蠢也知道韩圭说这话绝非是有意帮他洗脱。
说白了赤扈人威胁未去,徐怀想以最小的代价解除他们对京襄的威胁,同时也要以最小的代价彻底掌控朝堂。
他要是真的以为倒戈指证汪伯潜、罗望、高纯年、晋庄成与葛钰、罗楠光串谋“劫持”陛下,就能给众人一个幡然悔悟、既往不咎的机会,那更是错得离谱,这只会意味着汪、罗、高、晋、葛、罗等人将被彻底打下逆党的烙印,下辈子都不要想翻得了身。
当然,魏楚钧也没有怒发冲冠直接揭露京襄的算计。
他稍稍整饬皱巴巴的官服,打量了周鹤、顾藩、王番、钱择瑞、赵翼等人,努力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拱手说道:
“汪、高二公,素来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断不可能做出谋逆之事,这当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周相你为朝堂士臣之事,应当明察秋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