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除了一营精锐在寺庙外侧的峪口驻扎下来,封锁寺庙与外部的联系外,大军主要驻扎在河谷外侧。
那里原本是当地一个部族首领的家寨,在这个部族表示臣服之后,萧林石就直接征用这座占地仅四五十亩的石寨,计划在这座石寨的基础上建造一座正式的城池,正式确立对贡嘎山东麓广袤地域的统治。
这些都是早就列入计划的事情。
司空府也早将这座还没有着手建造,甚至之前都没有选址的城池定名为抚羌城,以示贡嘎山以东的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接受中原王朝统治的羌族的栖息之地。
接下来司空府还将鼓励自吐蕃崛起之后数百年来避居邛崃等山的羌彝族人外迁到贡嘎山附近定居。
朱芝从黎州治九黎赶过来,除了亲自押送新的一批战俘过来承担各种苦役外,他七月返回襄阳、泌阳述职,也正式以黎州知州的身份兼领西羌招抚使,将全权负责对色莫岗、木雅热岗等六岗地区,包括德格家族在内的大小割据势力的招抚事。
倘若以德格家族为首的布曲寺等割据势力最终选择臣服,自然也是要向帝国、向此时代表朝廷的司空府臣服,而非向西燕郡国臣服。
虽说可以着萧林石代行招抚事,但周鹤、顾藩、史轸、韩圭等人思虑再三,还是主张由都督中外军事及招抚事的司空府正式派遣使臣行招抚之事为好——朱芝正好将这个差遣兼起来。
此外,以赵善、刘福金、吕靖、魏桐等将统领两千甲卒进入高原,之前也并非单纯增援契丹残部,也是正式代表司空府参与对布曲寺等吐蕃割据势力的作战。
在河谷口的抚羌城建成之后,除了会安排一小部分兵马驻扎在抚羌城里,还会修建馆舍,派遣监察官员,以此代表帝国对西燕郡国的统治。
这是当初册封西燕郡国时就确定好的事情。
虽说契丹内部开始也有人对这样的安排心存不满,但在这两三年间,随着契丹残部与京襄的人员交流联络越发密切,随着司空府不计成本的,将契丹族众以往不敢想象的良甲、战械运到邛崃山以西,这些不满也渐渐平息下来了。
何况司空府刚刚在颍州对赤扈人取得关键性的大捷,基本上明确了收复整个平原地区都已经进入司空府的日程安排了。
依附一个强大的帝朝,在邛崃山与贡嘎山之间的千里之地生存下来,栖息繁衍下去,而不用再担心有亡族灭种之忧,也未尝不是十万契丹族众这些年颠沛流离下来一个好的结局。
萧纯裕陪同朱芝登上山岗眺望过抚羌城外围的地形地势之后,稍作歇息,又驰下山岗,与大队人马会合,继续往抚羌城大营方向而行。
望山跑断马,晨时登山都能望见布曲寺经院及抚羌城大营,但最后紧赶慢赶,直到黄昏时分才赶到河谷口的抚羌城大营。
这边除了西燕郡国及从黎州增援而来的四千步骑主力外,也有两千余苦役随军远征,主要都是以往遣送过来的战俘以及逃京事变后流充边地的罪臣家小。
抚羌城大营,前期营寨以及后续的城池修造,都是要这些苦役去承担——当然,司空府后续还会源源不断的将更多的战俘流放过来。
虽说将数以万计的战俘流放到邛崃山以西,代价巨大,远不如将战俘留在河淮开荒屯垦来得经济实惠,但能否筑实抚羌城的基础,不仅涉及将来对吐蕃诸部的征服,防止吐蕃诸部倒向赤扈人,司空府早就在考虑未来有无可能从抚羌城派出一支偏师,经契丹残部南下的道路,直接迂回穿插到河湟地区,瓦解赤扈人对河西地区的统治。
要说以往这些都是司空府在战略方向上所做的一些设想,但在颍州大捷之后,谁还敢说这些战略构想是不切实际、遥不可及的?
而事实上,朱芝这次从泌阳回到邛崃山,再亲自西进高原,除了招抚谈判外,还有就是要与萧林石等人秘密讨论未来从抚羌城出兵北上的可行性,讨论为此前期需要做哪些准备工作。
朱芝想到这里,胸臆间也有一股豪气滋生。
过了片晌,却是身边的侍卫有意无意的遮蔽到他身前,他才注意有一队苦役从身边经过,其中有一人在朝他打量,引起身边侍卫的警觉。
逃京事变后有数千潜邸系的罪臣家小从建邺流放到邛崃山以西。
朱芝在九黎坐镇,相当长一段时间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尽可能减少这些流囚在途中的伤病死亡。
因此苦役里有人认得他,朱芝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挥了挥手,示意侍卫莫要太紧张,在萧纯裕等人的陪同下,往大营辕门走过去片晌,他才猛然想起那个衣衫褴褛、皮包骨头的苦役,却是张辛的长子张晋。
朱芝停住脚步,不确定的问道:“张晋张世兄?”
张晋见朱芝终于认出自己,差一点都要哭出来,嗫嗫嚅嚅的说道:“还以为你认不出我来,我,我就是乍然再见故人,打个招呼——我,都快忘故国风光了……”
当年契丹残部想从秦州撤到西秦或西蜀腹地未能如愿,除了高峻阳坚决不许外,绍隆帝与潜邸系猜忌他们与京襄关系密切,也是一个关键因素。
为此,契丹残部付出牺牲逾半数老弱妇孺的惨烈代价,横穿吐蕃高地才来到邛崃山西麓安顿下来。
对逃京事变之后,被流放过来的数千潜邸系罪臣家小,萧纯裕他们怎么可能优待?
虽说钱尚端、张辛二人,因为与京襄有故,又曾是先帝的旧臣,待遇稍微好一点,至少这次留在契丹残部在邛崃山西麓修建的炉城,没有从军远征,但两家的子弟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这次只要青壮男丁,基本上都被征为从军苦役。
这也是诸多苦役中最艰辛、惨烈、死亡率最高的一种;留在炉城的苦役,熬过最初两年修城筑寨的苦楚,目前只要从事耕种、放牧以及做工,至少不用累吐血。
从军苦役,特别是高寒之地,吃不饱,睡在拥挤肮脏的营帐里,开山凿石、挖土伐木,稍有不慎,一头栽倒在工地上,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
看张晋皮包骨头子的样子,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朱芝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拱拱手说道:“待我拜见过萧郡王,再来找张世兄叙旧!”
张晋只以为朱芝这么说,只是不想在部属面前表现太无情冷血,但他心里没有将朱芝的话当回事,也不觉得以朱芝此时的地位,以朱芝此时在司空府得宠信的程度,真会体恤他们在抚羌城的艰难、惨烈。
不过,想是这么想的,心里却抑制不住有所期待。
张晋也很清楚,以朱芝的地位,只要在萧家人跟前帮着说句话,他们在抚羌城的处境将会有天壤之别。
不过,张晋回到苦役营地,一直到第二天黄昏,都不见朱芝派人过来找他,还以为妄想终究是妄想。
就在他彻底失望时,却是吕靖亲自找过来,请他前去朱芝落榻的馆舍。
吕靖乃吕文虎之子,数年前随朱芝赴任黎州,进入邛崃山建造司户厅。
第二次淮南会战之后,朝廷正式将黎州从羁縻州改为经制州,成立州衙,治汉源、清溪、峨边三县、十一寨城,以朱芝为知州、赵善为兵马都监、司兵参军。
其时黎州除了刘福金、魏桐两将所率领的、隶属于天雄军的千余精锐甲卒外,赵善还以州兵马都监司的名义,从邛崃山羌彝诸部招募番兵;朱芝当时推荐吕靖协助赵善操练番兵。
三年操练番兵有成,其间吕靖还前往泌阳高级军事指挥学堂修习半年时间,再回到黎州时,司空府决定扩大番兵招募,以刘福金出任黎州番营都指挥使,吕靖出任副都指挥使。
赵善统领刘福金、吕靖及魏桐三将,配合契丹步骑主力在贡嘎山以东作战,吕靖当然知道张晋在从征苦役队伍里,却是装作不知。
以往在襄阳、在建邺,张晋这些深厚皇恩厚宠、注重前途远大的子弟从来都不把他这个朱府扈从放在眼里,吕靖此时又岂会额外去照顾张晋?
没有踩一脚,就相当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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