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二 全文完

太和十一年时，一直住在上阳宫的婆婆不行了。尚药局的人说‘上皇目不能视，服药必呕’，恐怕时日无多。阿娘听了沉默良久，翁翁也若有所失、神情怅惘，那年上元节阿耶牵着她和妹妹走在神都的街道上，轻声叹说：“二姨姨要回来了。”

其实她对婆婆印象不坏，因为只有新年、中秋等节日大家才会见面，再有就是太和六年广宁长公主出嫁、太和七年皇太女册封大典。婆婆长得比阿娘矮一些，也可能是人老了都会变矮，她穿一身绣金蟠龙的礼服，头戴龙凤金钗，端坐在人群中莞尔微笑。只有偶尔的偶尔，眼风才会扫到她们这些小辈。

仙郎从不觉得婆婆不喜欢自己，她是帝国的储君，生下来就被无数人吹捧宠爱，一定是因为年纪太小，婆婆还没有把自己当成大人一般看待——阿娘就曾说过，十岁再许她搬去东宫自己住。

是夜太女殿下留在了鹤羽殿，想宽解一下翁翁。她不知道翁翁为什么难过，但她直觉自己若是留下，他多少能好受一些。

淫浸多年，薛廷的书法已臻至化境，比阿娘选来教导她的老师还要强上几分。检查完今日的十张习字，又仔细说了一遍某某结构的字当如何落笔，太上皇夫拍拍她的脑袋：“好了，时辰不早了，去睡吧。”

这是头一次讲完习字，翁翁没有问她要不要吃点心。

夜过三更，快天亮时仙郎隐隐听到有人通报，太上皇薨了。

半睡半醒间薛廷听到外面在吵，还以为是仙郎又做梦了（这孩子梦多，又多又古怪，常有夜半哭闹着醒来的事），正要披衣下床，忽见一名梳着双螺髻的妙龄少女托腮趴在床头。

“你怎么还用这么高的枕头啊？”她啧啧两声，伸手戳他的瓷枕，“御奉们不是说你肺虚脾弱，用这个对身体不好吗？”

他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水红色的单衫罗裙出现在早春二月……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算啦，说了你也不肯听我的，”小娘子自言自语一阵，最后看了他一眼，“那我走啦！”

“令……”

“殿下？殿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得知了太上皇今夜薨逝于行宫的消息。

发丧、出殡、守孝，夏末秋初时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以上皇薨逝为由将孝安公主强行接回一事也终于交涉成功，时任正五品宁远将军的李阳冰自请督办此事，被至尊驳回（……），改派了定远将军薄无伤。

当公主的车驾从遥远的玉门关辗转回到洛阳，又是一年寂寂深秋。

阿娘为二姨姨准备了豪华到奢侈的公主府，册封她为大长公主，还加赐了五千户食邑——由于太和五年翰林学士彭如霜（即彭十八娘）上表请奏，如今各亲王、郡王、公主、郡主都不能自己挑选食邑了，也不能派人去食邑征收粮米，全国的税收统一上缴国库，再由朝廷派发给各宗室。

从这个举措，她看出了阿娘的愧疚、补偿和欢喜。

二姨姨不如三姨姨漂亮，她皮肤微黑，笑容爽朗，乍一看去有些不像大周的姑娘。可仙郎很喜欢她，她会说叽里咕噜的番语，会跟她讲西域的风俗故事，还会在阿娘收拾她的时候帮着求情。

唯独一点，她不肯住进那座大长公主府。

“殿下、殿下……”李哥哥今年已有三十，对着他那张脸，皇太女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哥哥’两个字，好在这人脸皮厚，说话间自己给自己升了一辈，“不叫哥哥，叫叔叔也行啊。”

冯仙郎：“……不是孤不帮忙，孝安大长公主不想见你，孤有什么办法？”

他拍拍手，身后小厮一左一右的捧来两只坛子：“那劳请殿下，替我把这个带给她。”说完还挤兑了她一句，“这个总有办法吧？”

皇太女无语，只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