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退路了。
陈糖端起柠檬水灌了一大口,然后说了声去下卫生间,便拉开推拉门走了出去。没过一分钟,林乐芒也放下勺子站起身,朝还在针对补充合同喋喋不休的两人笑了笑,丝毫没打算掩饰要和陈糖单独说话的企图,她离开了包厢。
沿着过道走出去,纷飞的纱帘后是开放式的露台,林乐芒踏上去时就看到陈糖的背影,高马尾被风吹得往一侧摆动,她却在微凉的夜风里站得笔直,莫名透着些愁怨。脚步声惊动了她,她便回过头来看,晃眼间林乐芒还以为她红了眼眶,再仔细瞧的时候就没了。
“姐姐。”
陈糖一直都这么乖顺地叫她,但这回的两个字里,除了乖巧外,还夹杂了些别的,像是歉意,像是疑惑,像是畏惧。
害怕吗,她在怕什么?
林乐芒没有在心里推断,只是走上前和她并肩,一同望向暗沉的橙红色天幕,人工播放的虫鸣鸟叫里,彼此的呼吸声都很清晰。她不由得想起那次陈糖蓄谋已久的约会,慌张的行程,窄小的摩天轮轿厢,还有她眼底的夜色。在心里失笑,如此青涩的爱意像帆布单薄的单桅船,要怎样在风浪难以预测的海上航行呢?难怪年轻的爱情是一次次试炼。而后涌进脑海的是天空中乍开乍合的云,她想起学姐的笑与泪,和相遇时就已埋藏得很深的心。林乐芒始终没有往前一步,掀开华丽温暖的外衣下是什么,她从不去想,她将距离控制在恰到好处,自然想到了会有一天会有人试图比自己更进一步。
只是,怎么是陈糖呢?
想到此处,林乐芒侧过头,视线在陈糖那张稚嫩的脸上来回往复,她似乎是担心惊动了对方一般,轻轻开口:“糖糖,你和文老师,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拧住微凉的栏杆,她躲开视线,头往两臂之间低了下去,:“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她几乎快忘记了是怎么在强光戳刺的舞台上和文以安初遇、是怎么在雨夜里出现在对方的门前,她原来每个念头里分明盛满了眼前的人,又是怎么突然转换了对象。如果说急剧变化的环境让人恐慌,那么当自己的内心骤然变动时,无法掌控的自身又和自由落体相差多少呢?
“我是一个没有毅力的、不专一的人。”
终于,陈糖转过脸来和林乐芒对视,眼泪盈在眼眶,只差一点就快要流下来。
但林乐芒忍不住笑了,她噗地一声出口,接着在对方更加委屈的神情里连忙咬了咬唇角停下。
哪有那么严重啊?
“我就问了一句,你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啊。”
林乐芒靠近了陈糖一步,将手放在她的后背轻轻安抚,语气哄着,“不哭不哭,没事的。”
一开始,陈糖还算安心地接受着她的安慰,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扭着身子挣了开,用手臂将已经滑下来的泪珠擦掉,她抽了抽鼻子说:“不是的。因为……那天晚上我……”
陈糖一直在回忆那个夜雨的深夜,她觉得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睛里漫出了潮水,淹没了自己,但难道她能够否认自己利用文以安流露出的脆弱在那瞬间趁虚而入吗?她不能骗人。
那天晚上?
林乐芒的耳边传来了不停歇的雨声,雨声和乍然开合的云幕重合,她猝然惊觉这一切和当初在活动室的那个午后如此雷同。当年发生的事林乐芒记不太清了,这不怪她,对于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讳莫如深,她只知道那天过后,文以安有一个多月都没有来学校,再之后便是她在中心台顺利转正的喜讯。还有别的,不外乎学校里的一些风言风语,说陈教授手下有个博士生退学了,那个女人以前和学姐过从甚密。
每一次,林乐芒都会在这里打断自己,不多问一句,不多想一分,或许说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任何过于纠葛的事她都会避免卷入其中,她似乎可以预知到前路是否有泥潭,所以她向来在危险的沼泽里来去自如。但这时,她不由得多想了,那过度的部分大概是为了陈糖。
她刻意美化的那段记忆里,学姐眼里落下的泪后,掩藏的是一丝令人不安的危险和狂热。
“学姐她……她的身份和我们还是不一样。你没想清楚前,有些东西别去管。”
林乐芒叹了口气,她好像时常在提醒陈糖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真的有点像忧心忡忡的长辈,也难怪以前陈糖总会因为她的态度默默生气。
“什……什么意思啊?”
陈糖的声音里还能听出哽咽,在她的视角里,林乐芒在面前沉默了许久,开口时话语却拐去了别处,她哪能知道对方脑海里的百转千回,只能微微皱起眉,小声追问,但下一句却在她俩的嘴边同时凝结,因为楼下庭院的假山后服务生正领着两位就餐的宾客沿着蜿蜒小径走来。
其中一人是文以安,她正和同来的客人说说笑笑。在视线接触到她的第一秒,陈糖便想挥手叫她,可是又忍住了,倒不是因为脸颊上刚刚干掉的泪,只是她望着文以安,觉得和那个客人说话的她,既和电视上的她不一样,也和同自己说话的她不一样,像一个更加陌生的人。
林乐芒当然也远远看到了学姐,她甚至想起了在哪里见过学姐身边的那个客人。刚刚被扼杀掉的念头从她脑海的四面八方重新冒了出来,她不得不迫使自己移开视线,重新打量夜空里橘红色的云层。此时夜风停了,夏日的闷热涌上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