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那麽，我们就跑步前进吧。」

雪诺率先大步奔跑着离开，里维随即跟上。

在离那片平房越来越远的时候，他回头望去。

原本站在大木盆旁的伶仃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如同一个融入深沈夜色中的千年幽灵。

第八章

也许是身体贴近的关系，最近罗杰希尔对里维的情绪感应一直十分敏锐，所以一旦近卫官出现任何异常，王子就很容易察觉。

这一个星期来，他明显感到少尉始终处於心神不灵的状态中。

往常只要一个眼色就能明白皇太子的心意，现在却需要被再三告知意图；即使被呼唤了名字，也不一定能得到应答。诸如此类的种种迹象都在告诉罗杰希尔身边的这个人正在苦恼些什麽。

他在不安。

皇太子做出以上的判断。

在仔细追忆这些迹象的时间起点後，罗杰希尔特地为里维放假半天，然後将雪诺中尉叫入了自己的办公室。

「那天，去帕森男爵府的时候，你有发觉里维少尉有什麽反常的地方吗？」

由於这段时间以来里维一直随侍在皇太子身边从未离开，罗杰希尔首先调出了自己的行程表，以确定那一天自己与里维究竟去了哪些地方。经过确认，自己这一周内每天的活动都很相似，唯一的不同仅仅来自於享用晚餐的地点。

「……没有，」中尉迅速将当天少尉的表现在脑中回放一遍，「属下并没有察觉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我记得那天他说不太舒服，想出去走走。」皇太子对这个细节很有印象。

「是的。」

「後来是我让你去找他回来。」

「是的。」

「我等了大约二十五分锺。」

「是……」细致的观察着皇太子的脸色，雪诺的每一个字都回答得相当谨慎。

但罗杰希尔显然经过了反复考虑才将所有怀疑集中在这一点上，「这期间也没有发生什麽吗？」

「似乎是……没有，」中尉斟酌着用辞，「属下找到少尉的时候，他正在男爵府中佣人们的住所前面，好像只是有些不熟悉地形才转到那里。後来我告诉他您正在等他回来，少尉就和属下一起跑步回来了。」

「……」

留意到罗杰希尔已经进入沈思状态，在宫廷中一直号称长袖善舞的雪诺中尉终於忍不住在心底呻吟：殿下，这有什麽好深思的？里维少尉明显是嫉妒了嫉妒了啊啊！

由於一直留心皇太子和新任近卫官的进展，雪诺发觉少尉突变的时间并不比皇太子晚上多少。但不同於罗杰希尔的担忧，中尉一直觉得这实在并不是一个难题。

停止令人疲惫的「相亲」晚宴，和里维少尉闪电结婚。

马上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当然，这是建立在双方都有意愿的基础上。

一时忍不住又思索了以上的内容，刚满二十岁的中尉突然提前感受到了进入更年期的疲惫。

罗杰希尔低垂着眼眸，没有叫雪诺离开也没有说让他继续留下，完全被遗忘的皇太子心腹只能踌躇的站在原地，不时偷瞟王子的表情。

不可否认的，罗杰希尔的外貌真是得天独厚。

贵族们曾私下议论，这样的容颜长在皇太子的身上实在太过浪费。如果是其他人还可以凭借这项天赋获得向上攀爬的金钱或者地位，但对罗杰希尔来说，除了让更多的无果单恋产生，就再其他用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雪诺总觉得最近的王子美到足以令人犯罪，连早已习惯王子容貌的近卫官们有时也会脸红心跳。仿佛原本精致雍容的假花突然添上了天然的芬芳，罗杰希尔的美貌变得更加生动立体。

连往日无情的眉眼在认真与他人对视时，都仿佛蕴含水光似的脉脉含情。

这样无差别的放电，简直要令整个皇太子府重新回到浪漫妩媚的春天，也令时时刻刻跟随王子并负责安全保卫的近卫官倍感压力。

偷偷又看了罗杰希尔几眼，雪诺猛然想起就在自己去找里维的那个傍晚，自己也曾经看过一张略有相似的脸。

「殿下，我想起一件事情。」中尉小心翼翼的开口。

「什麽？」

「是那天我去找里维少尉的时候……」

「尽管说吧。」罗杰希尔换了一个方向靠坐在椅背上，目光深沈。

雪诺更深的低下头，「当时……我看到里维少尉的时候，他正在在和一名少年交谈，那人似乎是帕森男爵的宠物。」

「……就这样？」

「呃……那个宠物叫瑞蒙……和您长得有些像。」吞吞吐吐的说了几个字後，雪诺的声音坚定起来，既然已经冒犯了王子，索性就一次说完，「他说自己和里维少尉来自同一家孤儿院，属下不知道他们是否认识。」

罗杰希尔仿佛怔了一下才开口道，「你去核实一下这个瑞蒙的背景和资料。」

「属下已经调查过了，他说的话基本属实。」就是因为那个瑞蒙没有其他可疑之处，雪诺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想起这个人来。

但他很快发现皇太子并不这麽认为。

王子的手又垂了下来，一边轻轻的敲击着椅子的边缘。

虽然不合时宜，但罗杰希尔想起了那个满目晨光的早上，少尉用模糊依恋的语气说道他喜欢的那个人──「和您……有点像……」

帕森男爵的宠物与自己长得相似，并且和里维出身同一家孤儿院……

那麽他与里维是否从小就认识？

罗杰希尔顺理成章的联想到，这个成为他人宠物的少年是否就是少尉的所爱，而他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则来自帕森男爵的阻拦。

皇太子发觉自己心底竟然隐隐泛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但他不能确定这样的不快到底是来自哪里。是因为那个名叫「瑞蒙」的少年，还是因为近卫官里维，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明明听到里维说起他爱慕的人，那样的语气和神情曾经让自己甚为赞赏他的虔诚与执着。

因为这样纯粹的人值得永远尊重。

但当这个对象真正具体到某个人身上时，皇太子却并未替他的近卫官感到喜悦。

难道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寂寞的自己对正直的少尉产生了可怕又愚蠢的独占欲？

王子思索着这样的可能性，然後深深的吸气，下定决心：如果里维喜欢的真是那名少年，那麽自己一定会成全他们的相恋。

在绝望的漩涡中旋转的自己，不可以再拖累其他的人。

罗杰希尔停下敲击的指尖，「中尉。」

「属下在。」雪诺急忙响应。

「你去查一下里维少尉与瑞蒙是否在之前就已经认识。」

「是！」

在看到皇太子示意退下的挥手後，中尉急忙告辞离开。

恢复一个人独处的罗杰希尔起身去了琴房，在随意的弹奏了一阵不成曲调的音符後，他发觉自己的心情并没有变好，依旧被一种莫名其妙的郁闷所笼罩。

窗外秋日美景连绵，但王子却觉得连飘落的黄叶都镀上了一层萧索的气息。

犹豫了一会儿後，他还是来到了里维的住所。

现在皇太子已经拥有这里的钥匙，所以不经敲门就能直接进入。

室内里并没有人，获得了半天假期的少尉不知道去了哪里。

原本是想进入那间已经极为熟悉的卧室，但看着另外一间房间从来紧闭的房门，这一次，罗杰希尔停下了脚步。

一直锁紧的房间里究竟隐藏了什麽？

是否是存放着少尉心爱之人的点点滴滴？

从来尊重他人隐私的皇太子脑海中，突然涌出了连他自己也十分不耻的想法：打开这扇门，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麽。

王子的矜持和一探究竟的强烈愿望相互拉扯着，但一想到此刻里维也许就是去探望那个少年，罗杰希尔就再也无法平静。

半个小时候後，他叫来了帝国最优秀的开锁专家，仅仅用了三分锺，一直密闭的房门就被不留破坏痕迹的打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贴满床铺周围密密麻麻的照片。

从孩童，到少年，到半成年，几乎是一个人成长史的全部。

表情也是各式各样的，微笑的，大笑的，忧郁的，皱眉的，甚至面无表情的，全都应有尽有。

画面或清晰、或模糊，其中的人或凝望镜头、或看向他处，每一张都不同，但每一张都能看出是经过无比精心的挑选，才能将照片中主角每个角度的姿势和神情穷尽。

床铺正对的天花板上，有一张接近两米的巨幅放大相。

罗杰希尔试着仰躺在床上，就看到对面的少年毫无忧虑的向自己露出永远不会消逝的笑容。

从走进这间房间的那一刻，皇太子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是自己不小心偷窥了他人心灵的圣域。

即使这些相片中的被拍摄的人正是自己。

也许是因为强烈的震撼或者过度的意外，罗杰希尔一时无法分清自己心中升起的强烈感情究竟是什麽，但那种滚烫的感觉拥堵在胸口，使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战栗起来，并且久久无法散去。

大概不是厌恶，应该不是厌恶。

王子如此确定着。

等稍稍镇定下来，罗杰希尔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件十分普通的房间，狭小的空间中只摆放了一张单人床、一台电脑就再无其它，房门的背後挂着一幅穿衣镜，窗帘也选择了完全不透光的遮阳材质。

在犹豫了片刻後，皇太子来到电脑前，按下了它的启动键。

开机後不久电脑便提示需要输入密码，王子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几秒，紧接着在提示框中填入了自己的生日日期，但系统立即显示密码错误。罗杰希尔又写入里维的生日，还是错误。

终於，皇太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填上了「iloverogehill」（我爱罗杰希尔）。

这一次，验证通过了。

在操作界面载入的过程中，王子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我爱罗杰希尔」 的字样，一度让他有种坐星际过山车般的眩晕。

桌面所用的图画并有什麽特殊之处，只是一张普通的风景照，似乎是皇家帝临军事学院的一处树林。皇太子并不知道，这里正是里维第一次亲眼看到他的地方，後来少尉就拍下了这处景致，留作永远的纪念。

电脑中并没有存放太多资料，只是一些简单的文字和图像。

并不满足於此的王子没有花费多少工夫就找出了其中被隐藏的数据，其中一个被取名为单字母「r」的文件夹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个文件夹也设有加密模式，但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密码正是罗杰希尔的生日。

进入之後就能看到r文件夹下有很多分类。

皇太子随手点入其中的「voice」，电脑在停顿了片刻後瞬间显示出无数个声频文件。罗杰希尔看了看屏幕下方的提示数字，竟然有上万个之多。上面的名目各式各样，仅仅是以「rg」开头的大概就要以百计数。

王子戴上耳机，尝试着听了听这些「铃声」，不出所料，说话的人都是自己，但其中的内容却都十分奇特。

第一个是这样的：夫人，起床了，作为您最忠诚的管家，我用最期待的心情迎来每天的这一刻。今天需要穿着的衣服我已经为您挑选好，早餐也已经送到您的床前，让我为您脱下贴身的睡衣，伺候您起床吧！

第二个是这样的：少爷、少爷，快点打开您的通讯器啦！错过这次通讯可能就会错过晚上和我的约会哦。乖乖接听的话，晚上我会在家穿上豹纹、戴上耳朵等你的，喵~~~

为什麽穿豹纹要配合「喵」的声音？

原来少尉的喜好是这种！

也许自己该庆幸张贴在墙上的那些照片造型都还算普通……

完全被酷似自己嗓音的那一声甜腻娇俏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猫叫吓到，有那麽一瞬间，皇太子觉得自己的思维也被搅得混乱，仿佛在异时空旋转。

再也没有勇气去听第三个，罗杰希尔在清除了使用痕迹後默默的关上被自己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在走出来锁上房间之前，还一直以敬畏的眼光审视这台刚刚被自己关闭的电脑。

突然获得了半天假期的少尉并没有离开多远，只是漫无目的的在帝都繁华的商业街上行走着。

从五年前开始，他的人生轨迹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