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让心上人如愿以偿吧。
这样想着,却迟迟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疼痛。
睁眼,竟见林跃伸手抱了上来,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头,声音又绵又软,温热的气息近在耳边:「徐情,我喜欢你。」
徐情全身一震,还没反应过来,林跃已松开了手,冲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既温柔又甜蜜,眼底波光流转,尽是深情。
徐情却只觉浑身发冷。
他视线一点点移下去,清楚看见那把匕首插在了林跃的胸口,幽幽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满眼鲜血。
徐情整个人都僵住了,心头迅速地泛起痛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林跃则软软地倒进他怀里,脸上仍带着那虚幻的笑容,眸中水雾蒙蒙的,气若游丝地念:「怎么办我明明说了要报仇的,结果却还是下不了手。我这么坏,爹和大哥一定不肯要我了……」
话还没说完,眸中的光芒已一点点暗淡下去,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徐情呆了呆,顿觉背后窜起一股寒意,伸手抚摸林跃的脸颊,很轻很轻地唤:「小跃。」
毫无反应。
他又低头去看那一把闪着寒芒的匕首,耳边嗡嗡作响,不断重复林跃先前说的那句话:我喜欢你。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林跃曾经说过多少遍
从前在那片树林里,他一遍遍地跑来找他,红着脸说喜欢。
后来真相大白,他一掌被他打伤,却仍旧坚持说喜欢。
如今他匕首在握,明明可以取他性命,却还是说喜欢。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林跃喜欢他,所以手中的利刃刺不下去,反而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小跃……」徐情抱紧林跃的身体,终于叫出了声,一时只觉指尖冰凉、浑身发抖,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跃跟他,从来都是两情相悦。
可是他怎么竟不肯信他
林跃说多少遍喜欢,他便无情地否定多少遍。冷嘲热讽,费尽心思,非逼得林跃恨他不可。
十多年来,他一直陷在过去的噩梦之中,痛恨世间没有人真心待他。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想要的,却被他……亲手毁掉了。
徐情喘了喘气,心头痛得厉害,人却渐渐清醒起来,张嘴大叫:「赵悠!快去找大夫过来!」
一面说,一面牢牢握紧林跃的手,掌心相抵,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地传了过去。
他练的是邪派功夫,又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根本不晓得有没有用处。只是想到林跃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想到他前一刻还活生生地躺在自己怀里,怎么舍得就此放手
「小跃,不要死……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全都相信……」徐情低头亲吻林跃的额角,声音发颤:「你就算不想见我,也一定想见你爹跟大哥,对不对他们根本就没有死!地牢是空的!我那天只抓住了你一个,其他人早已跑光了……」
说话间,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然后就听房门被人一脚踢了开来。
徐情连忙回头去看,却惊见来人并非赵悠和大夫,而是一个相貌俊美的陌生青年。那人一身锦衣华服,手中折扇摇啊摇的,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态度风流。
徐情怔了怔,随即想起这人是当日立在武林盟主身边的男子。但他是如何闯进来的
莫非教中出了什么变故
「赵悠!」徐情脑中一片混乱,连叫几声之后,才想起赵悠去找大夫了,根本不在身边。他自认武功不会输给面前这男子,但此刻却没有打架的心思,只牢牢抱紧林跃,继续输真气给他。
既不管来人有何目的,也不管教中出了什么事,只一心一意地想着林跃。
生死关头,竟完全不把敌人放在眼内。
李凤来瞧得好笑,摇着扇子上前一步,道:「教主大人,差不多该把我家小弟还给我了吧?」
徐情随手扯过床单来裹住林跃的身体,把人抱得更紧一些,毫不理会。
李凤来没有办法,只好折扇一收,出招去点他的穴道。
徐情这才空出一只手来与他拆招,另一只手则始终与林跃相握,丝毫不肯放松。他一心两用,真气又大半耗在了林跃身上,自然很快就落了下风,接连挨了好几掌。
饶是如此,也依然紧紧护住怀中之人。
李凤来嘴角抽了抽,叹道:「喂喂,你若现在放手的话,我家小弟倒还有得救。否则,不死也给你害死了。」
「什么你能救他」
「落霞山的段神医是我的老朋友,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大名吧?活死人、肉白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神医……」徐情将这两个字喃喃念一遍,顿时有些失神。甚至连李凤来拍过来的手掌也不躲避,硬生生接了一掌,整个人立刻软倒在了地上。
李凤来「啊」了一声,后悔这一掌打得太重了。
徐情却毫不在意。
他虽然单膝跪地,身体摇摇欲坠,却仍将怀中的林跃护得好好的,目光如水般望着那精致的容颜,轻轻地说:「救他。」
李凤来呆了呆,这才发现徐情紧咬着牙关,表情微微扭曲,眼神却温柔至极,既深情又恐怖。
「救他。」徐倩又重复一遍,脸色苍白,好似光说出这两个字来,就已用尽了全身力气。
李凤来点点头,连忙把林跃从他怀里接了过去。
徐情这才松一口气,眼直直地望着林跃,唇边刚扯出些笑意,嘴里就涌出大量的血来「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死了!?
李凤来眨眨眼睛,刚想抬脚去踢,就又见一人推门而入。
程双银眼蒙黑布,摸索着走进屋来,问:「出什么事了教主……」
「刚晕过去了。」李凤来折扇一转,笑嘻嘻地说:「我家小弟这个笨蛋,竟然拿刀子扎自己的胸口,结果害我费功夫跟教主打了一架。」
闻言,程双银竟难得地变了脸色。隔了好一会儿,才抿唇微笑起来,软声道:「果然够笨。我只当救主会心甘情愿给他刺一刀,没想到……他也一样。这把匕首虽然是特制的,只能伤及皮肉,但我恐怕教主功力高强,在上头涂了不少麻药,你最好敢快找大夫替他医治。」
「嗯,多谢程兄出手相助。」
「教主为了这小子神魂颠倒,连教中事务也都荒废了,我自然得想办法将他送走。」
顿了顿,笑:「而且能让李公子欠我一个人情,这笔买卖实在划算得很。」
李凤来便也跟着大笑起来,一边抱了林跃走出门去,一边说:「我只当教主大人武功高强,料不到,真正厉害的却是程兄你呢。」
程双银听后并不反驳,只抬手按了按覆着黑布的双眸,无声浅笑。
第八章
林跃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干净的床辅上,面前是最最熟悉的温柔笑颜。
「大哥」他嗓子哑得厉害,心情却极激动。「真的是你你一直在地府里等我爹在哪里?我干了这么多蠢事,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下去,又哭又笑,结果额头上很快就被扇柄敲了一记。
抬头,只见李凤来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懒洋洋地说:「笨小子,好好的嚷什么囔你还没死呢。」
咦?
林跃呆了呆,伸手去摸他大哥林沉的掌心,果然是温热的。
大哥活生生地坐在面前,没有死?
他一时激动,挣扎着想坐起来,结果牵扯到胸口的刀伤,马上又倒了回去。
「你们都没死?」林跃眨了眨眼睛,表情甚是茫然。「地牢明明被烧掉了,怎么会……」
林沉笑着替地盖好被子,柔声道:「其实,我们当天夜里就已经逃出魔教了。只不过你当时昏了过去,又被那教主抱着,实在救不出来。我为了顾全大局,只好带着大家先走了。后来虽然一直想办法救人,但魔教守备森严,根本闯不进去。」
「没错。」李凤来点了点头,在旁附和道:「你大哥在外头守了半个多月,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连床也不给我上……」
「咳咳。」林沉转头瞪他。
李凤来嘻嘻一笑,立刻改口道:「幸好我机灵卓绝,人又聪明,最后终于想法子救你出来了。」
林跃听得一愣一愣的,始终有些迷茫:「可是我明明剌了自己一刀,怎么会没有死」
李凤来朝林沉使个眼色,笑说:「忘了我有个神医朋友吗多亏他妙手回春把你治活了。我废了还么多心思救人,总该叫一声好哥哥了吧」
林沉则伸手摸了摸林跃的脸颊,目光盈盈地注视着他,轻叹道:「都是大哥的错,害你受了这么多苦。」
林跃心头一荡,温温软软的情绪扩散开来,忙道:「错的人是我!我干了这么多蠢事,害你跟爹担心了。我以后定会乖乖听话,再也不惹你们生气。」
说到动情处,眼眶又红了起来。
闻言,林沉眸底闪过一抹异色,试探着问:「包括……忘了那个人」
林跃怔了怔,不说话。
胸口隐隐作痛。
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还是因为徐情
他闭一闭眼睛,深吸几口气,低低地应:「正邪不两立,何况那个人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想他了。」
话刚说完,心底的那个声音便又响起来,叫嚣着说:喜欢他!
林跃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把徐情的身影赶出脑海。
就算喜欢又怎么样这份心意永远无法传达过去,而且,还有这么多阻碍挡在眼前。
喜欢他。
忘了他。
在林沉的细心照料下,林跃的伤势很快就好转了起来。
他虽然经历了这一场磨难,性情倒没什么变化,身体一痊愈,便又蹦蹦跳跳地四处乱跑,眼眸亮晶晶的,笑颜灿烂。
这段时间,那个相貌俊美的秋水庄少庄主一直待在扬州。林跃不可避免地跟他见了几次面,后来晓得那人名唤沈若水,虽然瞧起来傲气十足,功夫却同他半斤八两。
两个年轻人岁数相仿,武功相若,而且又志同道合――都很讨厌李凤来那个无赖,时常凑在一块大骂。骂着骂着,竟然就此成了至交好友,有空时便一起在扬州城闲逛,美其名日「行侠仗义」。
这日春光大好,沈若水又来找林跃玩。
林跃正闲着无聊,自然高高兴兴地同他出了门,一路东走西逛,玩得甚是开心。只是想到他爹正为了大哥跟李凤来的事大发雷霆,总难免有些担心。
不料沈若水竟也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叹上几口气。
林跃知他心思,忍不住问一句:「还没跟你师兄和好」
「哼,」沈若水不耐烦地撇了撇嘴,道:「那家伙竟然跑去教张家小姐功夫,打死也不理他了。」
「咳咳,」林跃摸摸鼻子,忍不住提醒道:「张家小姐今年只有十岁。」
这醋吃得也太没道理了吧
谁知沈若水竟眼睛一瞪,认认真真地说:「现在虽然只有十岁,可包不准将来会不会喜欢上他。我认识师兄的时候还不过七岁呢,结果还不是给他骗上手了」
「……」林跃窒了窒,一时无语。
沈若水也不愿多提这事,只干脆挽了林跃的胳膊,继续前行。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走着走着,林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尽管走在热闹的人群里,却总感觉有一道视线缠在自己身上,极不舒服。
他于是频频转头张望。
怎知不看还好,一看就出了事情。
……又瞧见一道酷似徐情的身影。
这几个月里,他动不动就会眼花,时常以为自己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没错,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但他从来也没有忘记过徐情。
然而那个人远在西域,怎么可能出现在扬州
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挣脱了沈若水的手,转身追上那道身影。
明知只是太过想他,明知只是自己眼花,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像从前的许多次那般,一直一直地追上去。
「徐情!」
他大叫,但是环顾四周之后,全部都只是陌生人。
果然,又是错觉。
林跃喘了喘气,一时只觉体力尽失,几乎便要软倒下去。好不容易才勉强撑住了,垂着头往回走。
他答应过爹和大哥乖乖听话的。
他说过要忘记那个人的。
不该想!
不要想!
不能想!
他一遍遍地在心底对自己说,手脚却不听使唤,失魂落魄地走了一阵之后,突然改变方向,猛地朝河边冲过去,双手在桥栏上一撑,作势便要往下跳。结果什么都还没干成,就见旁边斜斜地冲出道人影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那人轻功卓绝,只几个起落,就轻轻巧巧地将林跃带离了河边,然后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林跃早有准备,连忙死死扯住那人的胳膊,一下绕到他身前去,睁大眼睛瞪着他的脸孔,咬牙道:「果然是你。」
果然正是徐情。
几个月不见,他的气色仍然没有好转,面容惨白惨白的,神情寥落、黑眸幽暗。即使在大太阳底下,也显得鬼气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
但林跃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