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拨开她的碎发,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真好。”朱砂忽然说。
顾偕惊讶:“你还没睡?”
“第一次有人给我讲睡前故事,”朱砂窝了太久,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怎么舍得睡。”
顾偕摸着朱砂冰冷的胳膊,伸手按上床头柜上的指示灯,将空调调成正常温度,又推开羽绒被,将凉被搭上他们的身体,感慨道:
“你十五岁我是应该给你讲的。”
“您又不是我爸……”朱砂愣了一下,又问道,“您需要我叫爸爸吗?”
顾偕心说,想让你叫老公,但旋即想到了什么,那张常年如冰森漠出现了一丝裂纹,半晌,憋出一句:“我有这么老吗?”
朱砂扑哧笑了。
顾偕挺了挺腰,被朱砂玩得硬邦邦的阴茎顶在她的小腹上:
“对你,我还很年轻,哪方面都很年轻。”
朱砂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顾偕问道:“困了吗?”
“嗯。”
“那就睡吧,”
朱砂偏头,抵着顾偕的肩膀,忽然开口问道:“美人鱼是个什么故事?”
“你不是有常识吗?”
“只知道她从美人鱼变成人又变成泡沫了。”朱砂的声音越来越轻,“哦,还知道她的鱼尾变成人腿的时候很疼。”
“那你的常识还真是少得可怜,”顾偕绕到朱砂背后,安抚婴儿般轻轻拍打她的背,“美人鱼拯救了遇上海难的王子并爱上了他。人鱼找老巫婆用她的声音作交换变成了人类,如愿以偿来到王子身边,可是王子将要和别的女人结婚,因为误他以为那个女孩救了他。人鱼没有声音不能告诉王子真相,她必须杀了王子,才能变回美人鱼,否则就要变成泡沫,结局你知道了。”
“我真该给你补补课,”顾偕摸摸朱砂的脸,轻声问,“一千零一夜你知道吗?”
朱砂含糊道:“嗯。”
“睡吧,以后每晚睡前,我都给你讲个故事,把你失去的童年全找回来。”
朱砂没有回答,浅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略微湿润。
——美人鱼无法告诉王子他娶错了新娘。
——白雪公主和白马王子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一千零一夜,哪一夜都不属于她。
·
晚上七点。
乌云滚滚,风声呼啸。
千万道雨线淹没了天地,闪电倏尔划过纽港市夜空,紧接着几声震耳欲聋的闷雷在雨中炸开。
高级餐厅里钢琴曲袅袅,温时良客气地让侍应生先离开,刚翻开菜单,突然一道人影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
“朱小姐?”
朱砂湿漉漉的长发挽在脑后,水珠不断顺着发丝往脖颈上淌,胸前、肩膀和后背的衣料都被水渍浸出深色痕迹,这副好似刚从雨中跑来的狼狈状态,引得邻桌几位客人的不住侧目。
温时良掏出手绢递给她:“您怎么来了?”
“再不让我为深蓝发光发热,我就要在家里憋成干尸了。”
“顾先生特意嘱咐过,您只能参加电话会议。”
朱砂擦汗的手一顿。
深蓝有一位重要的投资人出了些私人变故,打算提前赎回资金,顾偕去处理这件事,她才偷偷溜出来一会儿,仿佛青春期思春少女被古板严肃的爸爸禁足在家,趁爸爸外出买菜,跳窗出来约会小男友。
朱砂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问道:“这小子怎么样?魏廷伟?魏伟廷?”
“魏廷伟,就是董事会那天您点名的那个小魏先生,他是创始人的外孙,现任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魏兆硕的外甥。”
朱砂诧异:“外甥姓魏?”
“嗯,创始人兄弟俩都生了一儿一女,儿女再生一儿一女,子辈有一位女儿早逝,现在剩三个人,孙辈八个人。”温时良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好,“孙辈八位各个成才,只有这位不成器,但因为他有母亲留下的遗产,所以是这七位直系亲戚中持股数最多的人,如今在蓝航做董事长的执行秘书。”
朱砂拧起锋利的眉心:“算上他的股份也不够让我们成‘大多数’吧?”
“嗯。”温时良颔首。
这时,侍应生端来两杯餐前香槟轻放到桌上。
“谢谢……”温时良犹豫了一会儿,“小魏先生虽然不是……不是那么聪明、上进、有事业心,但在家里是个团宠,是那种家族聚会一进门,能从三叔公叫到六伯母喊得每个长辈都喜笑颜开的、嘴甜的、讨喜的小伙子。”
朱砂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当年蔚蓝航空建立在两个兄弟的梦想之上,这个大家庭的关系一定非常亲近,才会举家筹款帮助兄弟俩造飞机开公司。魏氏家族直系亲属对收购的态度强硬,要是能从持股的远方亲戚入手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温时良端起香槟轻抿了一口:“拉拢到小魏先生,我们就能得到远亲的股份,但是还有一个变数。”
“哦?”
“创始人哥哥的儿子是现任董事长魏兆硕,魏兆硕的表外甥,也是就是创始人弟弟的女儿的儿子,是如今魏氏家族孙辈最成器的一位,蓝航的前几次反收购和员工优先股信托基金都是他主导的,要是没有他力挽狂澜,蓝航早就撑不下去了。我们向证监会提供SEC之前,他正在和晴鸽集团谈友好收购。听说上次董事会借张霖激怒复仇者联盟,顺势反向收购成桥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朱砂来了兴趣:“他叫什么名字?”
“方成舟。”
忽然,一丝冰凉的惊悚感如游蛇般滑过耳际,朱砂的余光视线似乎捉捕到了什么。
餐厅内,侍应生端着托盘在餐桌间穿梭,衣着光鲜的客人们轻声细语。
她眼底微微闪烁,视线在大堂内逡巡一圈,没有任何奇怪之处,然而那丝冷冰冰的诡谲之意从虚空中升腾出来,又转瞬间消失了,只剩下脊椎上凉飕飕的怪异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