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重如山·146 失踪(下)(4286字)
哗哗——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满是吻痕和牙印的后背,朱砂站在花洒下,双手撑着浴室墙壁,仰起头,任由水流封住她的呼吸。
几个月前,某实验室发明出了续航十年的电池,此项技术还未向社会公开便被国防部封锁了消息。因为深蓝控股的某家科技公司及时将这一技术应用进了反恐设备中,解决了从前植入人体型检测定位仪器的最大难题。
正式和政府打官司夺回这项技术之前,她需要先带着精英组几个人体验一下注射定位。
激素针刚打到第六针,盗汗无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朱砂闭着眼睛攥了一把头发,手心里的发丝只剩不到从前三分之一的量。
不愧是相当于化疗强度的药物。
朱砂关掉花洒,赤裸着身体走到镜子前,掌心一抹,抹掉了镜面上蒙蒙的雾气。
浴室灯光明亮,将这具身体照出白瓷冰冷又坚硬的质感,沿着锁骨曲线闪烁着微渺的细光。
她提起下垂的嘴角,回忆着很久以前的表情管理,做出不同程度的笑,平和、喜悦、开心、狂喜……嘴角弯曲的弧度如教科书般标准,眼底却暗淡无光,一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笑起来颇为诡异。
人活着是图什么?朱砂想。
紧接着她又笑了笑自己。
仓廪足而知烦恼。
烦恼都是吃饱了撑的,饿肚子的时候,哪里想过这些。
她吹干了头发,换上干净的套装,一推开门,整个人登时愣住了。
顾偕身前不远处的地板上,透明的小药盒碎成了两半,当中的药片不翼而飞。
朱砂站在门口好半天都没动,手也仿佛粘在了门板上。
办公室内的空气绷到了最紧,虚空中仿佛无数柄利剑劈开了凝固的气息,碎片似的光影闪动在朱砂的眼底。
顾偕坐在椅子里,半垂着头,刘海遮住了眉眼,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他一只手扶着座椅把手,另一只手死死攥成了拳,剧烈起伏的胸膛似乎连呼吸都很费劲。
少顷,朱砂仰头喘了口气,垂下的眼角眉梢无一不流露出解脱般的畅快。她松开手,套间房门“砰”地关上了。那声音不大,在安静到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却仿佛一声巨响的丧钟。
当——
令人心神俱震。
朱砂一步一步走向顾偕,在离他只有半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顾偕依然垂着头,没有看向朱砂。
午后的天光穿过窗玻璃,映照着他的脖颈和肩膀,血管淡影在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如千万道河流显出剧痛的紫红色。
良久后,他咬着牙缓缓开口说话,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明显的气音,仿佛千万斤重量压在舌尖:
“和我做爱……就让你这么痛苦吗?”
朱砂平静道:“是。”
“这十年……你一直……靠吃药……应付我?”
“不,从您结婚开始。”
顾偕抬起头,眼眶通红,急剧喘息。
胸膛里的某个地方正一抽一抽地疼,一颗心脏被捅成了蜂巢,向外弥漫着冰冷和苦涩。
他死死盯着朱砂的眼睛,那目光尖锐得仿佛要刺穿皮囊,破开所有谎言与隐瞒的迷雾,直接与对方的灵魂对视,而后者就这样平静地回望着他。
那双曾经蕴藏着无限爱意的眼眸,此刻平静又坦荡,就像看着一个无法牵动她一丝一毫的陌生人。
顾偕闭上眼,颓然靠进座椅里。
朱砂扭头望向落地窗后的旋转楼梯。
午后工作时间,对面一间间办公室内闪动着忙碌的人影,楼下格子间里的人认真注视着电脑屏幕,没有人察觉到这间办公室里涌动的暗潮。
很久很久以后,顾偕抬起手臂,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一溜粉末从他手中似细沙一般流下。
淡粉色颗粒在天光中犹如跳动的浮灰,闪动金色光芒,顷刻间消失在了空气中。
顾偕嗓音沙哑:“你想要什么?”
“……”
“朱砂,”顾偕喉咙一滚,发出微不可闻的哽咽,“你想要我做什么?”
朱砂摇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
夜晚。
心扉石医院的新院区落成不过几个月,基础设施还没建完,一条笔直宽阔柏油马路横贯荒野,夜风一吹,半人高的野草婆娑摇晃,犹如蛰伏黑暗的憧憧鬼影。
道路尽头车灯闪现,重型机车的轰隆声划破了寂静夜色。
邵俊趴伏在机车上,双手紧握车把,敏锐地察觉到沙沙树声中夹杂着一丝引擎声,他往后视镜里一瞥,道路两旁的路灯一望无际,身后马路空无一人。
然而他还没放下心,就在一瞬间,一辆改装过的路虎犹如一只迅猛扑起的豹子,轰隆着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咣当一声将邵俊连人带车一起撞飞出去,三四秒后才听见落地的巨响。
紧接着路虎车稳稳停在路中间,两侧车门“嘭”地推开,一左一右走下来两名身材魁梧的男人。
笔直的黑烟高悬在机车上空,邵俊脸朝下被压在机车下,殷红的鲜血顺着额角往下淌,急剧放大的瞳孔倒映出两双马丁靴。
其中一个男人蹲下身,拆下邵俊的头盔,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问道:“是这小子吗?”
同伴掏出手机咔嚓拍下照片,点头说道:
“就是他。”
·
“朱小姐?”白清明站在办公室门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钱已经搬完了,还缺二百二十万,要我联系一下银行还是……谁吗?”
朱砂后腰靠着办公桌,单手托着下颌没有回答。深夜的办公室里人已经走光了,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身后电脑屏幕亮着幽幽蓝光,界面上显示着一封二十分钟前发送的邮件。
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字:凌晨一点,五百万,戚哲码头。
附件还有一张照片。
——满身是血的邵俊倒在机车下。
白清明瞄着朱砂的脸色,试探道:“偕神的保险箱里倒是还有……”
话还没说话,朱砂本来平静的面容瞬间凝重起来,单手捏起鼻梁,长叹一声没有言语。
白清明当即松了口气。
他跟在朱砂身边这么久,自然熟悉她的每个小动作。捏鼻梁、撑眉心还有揉太阳穴都代表着烦躁、郁闷和犹豫不决,远远不到一提就炸毛的程度,所以还好还好……